一个耶鲁毕业生“失败”的精英教育实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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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耶鲁毕业生“失败”的精英教育实验
湃客:极昼工作室 2022-04-26 18:37原创 小昼 极昼工作室
文 | 魏晓涵
自由的边界
郭祺的初中生活是在纯粹的应试中度过的。在深圳市一所“不那么好”的初中,他埋头做题一点点挤下千军万马,成为胜利的幸运儿之一,顺利进入深圳中学——全市最好的高中。和预想中的按部就班不同,他惊讶于过往没有体验过的自由。
“像一个饥饿的人进入自助餐厅”,一个新世界就此展开。
这里更像大学的样子。两三千学生,组织了两百个学生社团,模拟联合国协会、机器人社、推理社等等。在食堂门口,常年挂着一排花花绿绿的海报,新年游园会、化妆舞会、环保学术讲座,六七十个学生活动实时更新。可以不穿校服、谈恋爱,班上就有染着一头金发的女同学。学校临近热闹的东门商业街,有同学拿着外卖,碰到当时的校长王铮,引来对方好奇的目光,“点的什么?好吃吗?”
开放的氛围和这位“最富争议的校长”有关。2002年,王铮来到深圳中学担任校长,在这座具有改革精神的城市,践行他的教育改革。
学生们可以跨年级选课,一百多个选择等待他们——数学史、公民的政治生活、20世纪的战争与和平、陶艺设计。每个年级20个班被拆成7个单元。有参加高考的常规单元,竞赛单元,也有自由度更大的自主单元。在郭祺入校的2009年,一个独特的单元诞生不久——出国单元。
正值中国向世界开放的年代,送孩子留学,培养成世界公民,是城市中产家庭的潮流。不过在以包容和自由著称的深圳中学,出国单元依旧是个独特的存在。创立的老师江学勤不打算加入任何应试的色彩,准备SAT考试、背托福词汇,教学生写文书,他痛恨这些“功利”的方法。他要开垦一片精英教育的实验田——在这所顶尖的公立中学,选拔出一群更精英的孩子,通过素质教育,送他们去国外最好的大学,成为“改变世界的人”。
这些是郭祺后来才知晓的。他去参加面试的理由很简单,厌倦了初中的应试生活。第一次面试失败了,老师用英文问他喜欢什么书,他磕磕巴巴答不出来,随便扯了本《哈利·波特》;后来又增加了一次面试,面试官换成了江学勤,这个在加拿大长大的华裔,操着一口语调奇怪的中文,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什么想选这个体系?
三四十个学生被选拔出来。名列其中,郭祺有些受宠若惊,在这个牛人辈出的学校里,当时的自己平平无奇,“他(江学勤)可能真的无所谓,谁来了都能教,他对自己的体系太自信了,更何况来深中的都是全深圳最好的学生”。
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老师,似乎有足够骄傲的资本。“我是耶鲁大学毕业的”,他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又是学生们信任的王铮校长邀请来的。
江学勤为此投入了最好的资源,或者说,特权。他单独请来九位常春藤大学的毕业生担任外教;其他学生参加军训,出国单元的同学用户外徒步替代,还有瑜伽等美式高中常见的活动。此外,他开设了英文图书馆,藏书几千册,鼓励学生们多读英文原著,而非背单词应付考试;还有单独的食堂,饭菜是经过专业营养搭配的,水果必不可少;让学生自己开设经营咖啡厅,提供“讨论的公共空间”。
当然,这些仅供出国单元使用。他认为,“高考是一个死板的制度,在高考制度里改革是没有空间的,出国才是中国教育的未来”。
郭祺感激江学勤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是江最忠实的追随者。对于一个高中生,这个国外来的老师和周围中规中矩的成年人太不一样了。他十分擅长讲述一些情节跌宕的人生故事,比如从贫苦的华人移民家庭进入耶鲁,比如缺钱的时候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凭着很强的数学能力赢了一大笔,再比如去采访受污染的村庄,从摩托车上摔下来。“像是电影情节,又确实觉得像这个人会干出的事”。
江学勤与学生在一起。图片来源:《创新中国教育》
从小喜欢画画的郭祺,获得了一些探索的自由。即使只是在一张2A大小的《深中日报》做美编,后来成为主编——他们关注学校的社团大会,也关心甲型流感形势。中午见缝插针找时间采访,从下午四点下课,一直忙到晚上十一二点,第二天清晨拿着新鲜的报纸,放在食堂门口,满学校发放。
高中时代在忙碌中度过,后来才慢慢回味出它的意义。“在面对家长宣讲的时候,江会提到送孩子去常春藤,那只是策略性的。他的目的不是真的要送你去常春藤,而是教育一批全方面(发展)的公民,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投入进去。”
在课堂上,他们读过许多批判性的英文材料,郭祺对其中一篇讨论的话题印象深刻——教育资源是否更多地倾向权贵阶层?他得以第一次重新审视自己和身边的人,“在深中这么好的学校,有多少是特困生呢?(深中的特困生少)是因为他们没有我们聪明吗,还是阶层固化让更有权贵的人拥有了更好的教育资源呢?”
像是一个隐喻,和江学勤的教育实验暗合。出国单元在校内引发剧烈的讨论乃至围剿,它是否独占了过多资源,影响了公立学校的教育公平?更大的争议则来自于这位老师本身,这个西方来的闯入者,低估了变革会遇到的阻力。他粗暴、直接、自傲、语出惊人,搅动起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