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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分类: 低头斋笔记 |
当我听到有人说某某“来自于一个普通家庭”、“有看过那部电影吗”、“发生了翻车状况”、“将有一次强降水过程”、“记住乡愁”等等时,就不由得生气。本来就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还经常遭遇这种语言垃圾,能不恼火吗?尤其是我所在的行业,使我对此愈发敏感。
以前都说“来自”,“自”是介词,“来自”就是“从哪里来”的意思,多一个介词“于”在后面不累吗?“看过”就是过去完成时,加个“有”在前面几个意思?表明说话的人吹过洋风的?真要喝过洋墨水对自己的文化已经肠胃不适了,干脆说“有看”,这样听着还舒服一点。把“状况”、“过程”去掉于表达的准确毫发无损,却好像不这样说不行了,尤其是一些做现场报道的记者,不停地“状况”、“过程”,恨不得踹他们一脚。“乡愁”是一种思绪,“乡”在,不管是在远方还是在梦中、想象中,“愁”自然会滋生,何苦非要去记住它?
说话越来越啰嗦、做作、莫名所以,这已是一个大趋势。其原因,我以为有两个,一主一次。先说次要的。现在引领潮流的人物,大多是各路明星,以演艺圈(包括主持人)为主。这些人又很多文化素养有限,食洋不化、食古不化,卖弄的货色夹生半吊子而不自知,可示范作用极强,其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人们争相效仿的对象。如“来自于”、“有看过”便是滥觞于港台艺人,被内地(大陆)艺人鹦鹉学舌,从而泛滥开来。
主要原因呢,是科学技术水平越来越先进,物质越来越丰富,消费胃口越来越大,使得市场对言说的需求越来越旺盛,而言说的成本和门槛却越来越低。那么多广播、电视节目,拿什么填充?网络容量更似无穷大,不担心它吃不下,还省了纸张油墨胶片。于是,除了大量出产大同小异甚至你抄我我抄你的歌曲,然后你唱我唱大家唱唱得人要吐还唱,就是拉几个人海侃神侃呗。一部八集可以把故事讲完讲好的电视剧,非要拍八十集,靠什么?成本最低的办法,就是剧中人吧啦吧啦不停地唠叨呗。还有网络小说,动辄几百万字,日更几万字,这种作品别说一目十行地读,一目十页地读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浙江慈溪的十六岁岁女孩自称一天能写三百首词牌、两千首诗和一万五千字小说,你还真别急着不相信。
哪有那么多内容要说呢?无非是一件事、一个想法反复说,能用二字词表达的用四字词,能用一句话说清楚的用十句话,本来风平浪静用搅屎棍使劲搅。语言就这样被垃圾化了。
我所在的媒体,喜欢自我冠以“主流”、“省级”的头衔,但你看我们发出来的文字,毛病多得难以卒读,几乎找不出一篇没毛病的,大家却安之若素,可见对语言的轻视到了何种程度。
明刘宗周《人谱类记》里有一则故事,说宋朝做过宰相的王曾的父亲,见到被丢弃的字纸,一定会捡起来,用加了香料的温水仔细洗过,然后晾干焚化。一天他梦见孔老夫子抚摸着他的背说:“你是多么敬重我的这些文字啊(好孝子贤孙)。可惜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了。那,我要我的得意门生曾参投胎到你家吧,为你老王家光耀门楣。”没过多久,王家果然就生了个儿子,便是王曾(要不怎么姓王名曾呢),三元及第,成为有宋一朝的名相。
其实敬惜字纸不是由于反之则亵渎了至圣先师。这种思想只会产生在技术落后、文盲遍地的古代。手工生产,造纸极为不易,自然昂贵,以致许多穷人拉屎都舍不得用纸擦屁股,石块茅草一刮一抹了之。古人作文为什么用文言文——平时说的可都是大白话——节省纸张嘛。能文善写的人少之又少,他们字斟句酌写在(或刻印)在珍贵的纸张上的文章字句,不珍惜就是暴殄天物。如今纸来得容易字来得更容易,谁还把它当回事?当厕纸还嫌硌屁股。
但我特别希望所有能向大众言说的人时刻谨记这四个字,目的不在节约,在于传承对语言的敬畏。我们不必把孔夫子或任何人当神,却有必要把我们的语言文字看得神圣一些,不可随意糟蹋。说(写)“来自于一个普通家庭”、“有看过那部电影吗”、“发生了翻车状况”、“将有一次强降水过程”这种洋泾浜汉语的人,既对不起祖宗,贻笑大方,也得不到洋人的真正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