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第一章
(2019-10-07 21:5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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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分类: 浮世绘 |
假如现在是一九九九年。
假如你没见过十年前的我,你大概想象不出那时我的模样。
现在,身高一米七一的我,体重竟达一百八十斤。我大肚子细腻、柔软,是我的六岁的外甥女特喜欢趴着的地方。我的胸脯像女人。我的脸圆嘟嘟的,鼻子和眼睛都快被肉埋没了,架着一副昂贵的眼镜显得滑稽可笑。运动于我只是回忆和梦想了。因为胖得突然,我至今没能适应自己的状态,应付一些日常动作都吃力,比如,连自行车都骑不了啦。我不想为发展我国的汽车工业作贡献——我讨厌街上车太多——所以还没买车。好在,我已有足够的钱出门就打的。虽然我对自己的样子感到恶心,但毫无改变的决心,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养尊处优,劳心不劳力。我还得继续胖下去。
十年前我的体重从没超过一百斤,最低时九十四斤。当时我有一个苦恼,就是,再好的裤子,穿在我身上也没款没型,因为我瘦得差不多没了屁股,就像两条细腿直接连在腰上,没法把裤子撑起来。可那时我的精神好极了,吃得多睡得少,永远像个蹦蹦跳跳的弹簧,不知疲倦。我篮球、足球、排球都喜欢玩,每天都要到球场上去玩出一身臭汗。由于个子瘦小,在球场上经常被撞得鼻青脸肿,却仍然乐些不疲。一个喜欢画画的同学给我画过一幅漫画:我一个鼻孔塞着一撮白棉花,跟一个大个子争抢一个篮球。他站着不动,我拼命往上跳,指尖还是无法超过他的头顶。另外,我还常常深更半夜读小说。我学医,对自己的专业没兴趣,却狂热地爱好文学。宿舍十一点熄灯,别人享受热被窝,我一个人呆在教室里,被那些古今中外的大师们笔下的故事激动得长吁短叹大喊大叫泪流满面。好多人说我将来不适合做医生,我有同感。我当时打算,如果必须有个饭碗,以后便安于做一个平庸的医生,只看伤风感冒一类小毛病。
当然,我现在和过去的区别不仅仅是这些,甚至主要不是这些。怎么描述我现在和过去的本质区别呢?这么说吧。过去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浪漫主义者。过去让自己的精神崇高、心灵纯净是我的首要追求。过去我认为自己的事业应该符合人类追求的终极目标。过去我渴望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人物。过去我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为正义、善良、爱、平等、自由等崇高的事物牺牲自己的生命。过去我充满了美好或者说是幼稚可笑的幻想。举个例子。我会沉溺于这样的想象:我深爱的女人认识不到我有多么了不起,难免五色乱目,最终离我而去。一天,我为了一个伟大的事业,牺牲在一个美丽的姑娘怀里,那个抛弃了我的女人恰巧目睹了这壮烈的一幕……现在想想,真是难为情啊。
而现在,我忙着挣钱也确实挣了一些钱。我忙里偷闲地玩女人也确实玩了一些女人。我厌倦一切,包括挣钱和玩女人。我觉得无聊透顶,又打不起精神去做我觉得不无聊的事。我不愿意设想将来。我权且把食色的满足当作彻底的满足,破坏的欲望却不停地在体内翻滚。我是一头哼哼唧唧地躺着晒太阳的空虚的猪。
有人说,我这十年的变化,其实叫作成熟,很自然,很有必要,人人如此。对说这种话的人,我只有两个字:放屁!
这是一个炎热又可爱的夏天。夏天一年比一年热。每天都阳光灿烂,气温持续一个月在摄氏三十五度以上,最高达四十度。大多数人热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我这个胖子不怕热。没空调的地方我不去。吃喝拉撒睡,还有挣钱,我在做这些之前,首先要考察一下,那些地方装了空调没有。我从有空调的房间出来,进到有空调的车里,像下大雨时没带伞一样,总是呼哧带喘地一溜小跑。
炎热可爱的夏天的黄昏,我坐着出租车在街上溜弯,观赏都市风景。我目不暇接。美女如云哪。女人们出于各种目的,利用少得不能再少的一点服饰,争奇斗艳,让我大饱眼福。这是我特别热爱生活的时候。
出租车慢慢穿过一个繁华的、有人行天桥的十字路口,我忽然看到一个熟人从一家鞋店里出来。这位熟人在某电视台做一个故作高深的时事节目的主持人。她狡猾透顶,没少拿我以及我的钱打发无所事事的时光,却总跟我玩太极推手,把我睡她的企图消弭于无形。她一定以为我是个傻逼。这没关系,反正我觉得我也在拿她打发时间就行了。拿女人打发时间不一定非要跟她们上床,不上床也有乐子。她旁边还有一个女孩,挺纯洁的样子。她们手牵手,悠闲自得,好像一对姐妹花。我叫司机停车,冲她们大喊大叫,使劲挥着一只肥手。我主要是被那个模样纯洁的女孩吸引住了。她们闻声前后左右地张望,就是没看到我。没辙, 我只得钻出汽车,顶着炎热跑到她们跟前。
针对偶遇几句故作幽默的打趣后,我那熟人似乎没有向我介绍那女孩的意思,没话说了,我就嘿嘿地笑。“你傻笑什么呀!”熟人说,“见到我就这么幸福?”“幸福那是不用说的。”我说,“不过,我觉得挺尴尬的,想跟你这位朋友打个招呼,也不晓得怎么称呼……”“那就对了,我真不愿让她认识你这种坏蛋。” “那我只好自己问了。”“你可真够死皮赖脸的。”显然,女孩对我没什么兴趣,要不她该搭腔了。我那德行也没理由让她对我感兴趣。我向她伸出手:“唐小德,外号唐胖子,以前叫唐瘦子。请问芳名……”女孩大方地让我碰了下她的手:“马青。”我正准备问哪个“马”哪个“青”,老熟人意味深长地说:“我把话说头里,你们认识跟我没关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