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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第三章

(2019-09-29 17: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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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分类: 浮世绘

这是一九九五年年末。天气阴冷,还老是停电,一个星期只有两天晚上灯是亮的。市府官员在电视上无比自豪地解释停电的原因,意思是像这样停电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不是他们无私地、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情况会更糟。

你发了几天牢骚,没辙,只好把嘴巴闭上。白天上班,家里没人,停不停电无所谓。晚上没电真叫人受不了。不能看电视打发时间,也不能看书(烛光下看书?浪漫?难受的要死),可供选择的好像只有早早上床,煨在被窝里。这样阴冷的天气,实在没心思去街溜哒。你听说这些日子各娱乐场所晚上的生意特别好,因为停电时有钱人便纷纷跑到那些地方去消遣,寻找光明和温暖。你倒不羡慕那些人。钻进被窝挺好,缩在被窝里足够温暖、足够舒适。就是无聊,不可能一上床就睡着。真要那么早就睡着了,准会鸡叫头遍就醒来,那还得瞪着黑暗发几个小时的呆。好在你脑子不会闲下来——这可不一定是好事——各种相干不相干的念头、焦虑往外冒,对应着又有各种化解之策和备案。而且那大都不是与你切身利益有关的、柴米油盐鸡零狗碎的事情。你脑子里充斥着想形而上、终极关怀。曾有个文学期刊编辑给你看相,说你是佛相,你深以为然。佛不是福禄寿喜财。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黑暗中,你思想汹涌澎湃,内心饱满充盈。可这样停电停到一个月零三天的时候,你再也不能气定神闲地躺在床上了。这时离一九九六年元旦还差两天,也就是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七点,吃过了,脸洗了,脚洗了,你和你老婆上了床。你脱得精光吱溜一下滑进被窝躺平了,你老婆只脱了长裤,坐在被窝里,借着一根蜡烛织毛衣。你老婆精力充沛,干劲十足,总比你睡得晚、起得早。有电的时候,她往往边织毛衣边看电视,不到十二点不睡觉。停电了,她也要织毛衣,织到十点以后,表情木然地织,不声不响地织。

刚躺下那会儿,无法进行精神活动,被窝里太凉,你得全力对付那凉。慢慢地,暖和了,你开始进入状态。过去的和已知的不会对你构成困扰,你心心念念的是未来、是未知。你设想未知的未来。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构思梦想。当然,是立足现实构思未来,比如,立足冰冷枯寂的黑夜里的热被窝,做睁眼梦。有美梦,有噩梦。还可以这么说,所谓设想未来,就是对千疮百孔的现实进行修补、矫正、改造、美化。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你主要想象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它似乎是个爱情故事,其内核又无关爱情——由此想到一个问题:整个人类历史上,到底有过几桩可歌可泣的浪漫爱情——姑且把它当作爱情故事吧。那么,你得构思一个纯粹的、浪漫的爱情故事。故事的男主角自然是你自己了。女主角呢?女主角无法落实到哪个具体的人身上。女主角是个象征。她是恶魔的猎物,深陷恐惧和凌辱。她必须美,这样人们才会对她牵肠挂肚,同呼吸、共命运。她还要年轻。青春就是美,是性意义上美的基础。不否认岁月积淀的美,可那种美不纯粹,有过多文化精神因素。她也不能太年轻,给她设置年龄的时候,必须考虑到你的情况。你是男主角,虽然不能生搬硬套,但如果落差太大,你会找不着感觉。她三十岁左右吧。三十岁左右够成熟,对男人和两性关系不会有很多幼稚的想法,看起来又仍是一副姑娘模样。比你大一点也行,熟女的滋味是你感兴趣的。好,她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知性的女人(知性是你的偏好),知性而不失性感。她一定要性感,脸是否十分标致倒不重要。你已经过了脸蛋统领一切的年龄。进一步描述呢?她身材很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她留披肩长发(清水挂面的长发也是你的偏好)。她性感的身材不要用暴露来显现,要有不同凡响的品味。她穿一件白色连衣裙,无袖,用一种柔软的、坠性很强的料子做成。连衣裙的款式并不暴露,它通过在运动中的流动凸现她身体的轮廊,使她的性感无时不在又难以捕捉。你欣赏无意的性感,自然流的诱惑,因而相较西方更喜欢东方式情色……

 

这是不是有点矫情了?你停顿了一下,试图回答这个问题。可你的注意力开始涣散。你被自己塑造的这个女人弄得欲火中烧。形而上的意图掉进了形而下的圈套。你躁动起来。但这并不是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你再也不能气定神闲地躺在床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一个月零三天缺乏光明的夜晚让你实在没法忍受了,以至于你的精神活动不再那么形而上、那么超级。

越烧越旺的欲火阻滞了你的思路。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你老婆的屁股。隔着一层针织内裤,仍然可以感觉到你老婆的屁股滑腻、温暖。你忍不住把手绕进她的内裤,鼓捣了一会儿。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拨了。你想痛快地发泄。你老婆把腿夹得很紧。你老婆一直无动于衷地织着毛衣,好像她的下身毫无知觉。你弄不懂你老婆是真没欲望还是装模作样。你努力突破你老婆的防线,劲儿不禁越使越大。

干嘛呀?你老婆终于说话了,累不累呀?

织毛衣那么有意思吗?

又想做了?才几天呀?

“你这话说得……都快半个月了。

时间在你那里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你们讨论了一会儿上距一次做到底有多长时间,结果是九天以前,你的说法要准确一些,可你老婆还是说来得太勤了。

 跟正常人人比起来,我们等于无性生活。你说,我们满打满算,最多也就平均一个星期一次。说出去别人都不信,正当年呢。要是在西方,恐怕会急得跳楼,早就去看医生了。

 咱们是东方。东方人跟西方人就是不一样。过几天吧。太冷了。这么冷的天,完了还得去洗。

 就不能不洗吗?你有点恼火了。

 “不洗?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你老婆还没停止织毛衣,你那些玩意儿留在我里边我睡不着。

毛病!告诉你,那玩意儿有消毒作用呢!这是报上说的。

 “拉倒吧,恶心。”你老婆总算把手里的活儿停了一会儿,腾出手拍拍你脸,像拍她儿子。忍几天,等暖和了,我让你好好尽尽兴。

你扫兴极了,不再说什么,一股恶气在胸中冲突。思想活动没法再进行下去,一时半会儿肯定也睡不着。你老婆不仅激不起你的性趣了,她甚至让你厌恶。欲望却并未熄灭。她坐着,你躺着,她的屁股挨着你的头。要是她放个屁,你想,我会把她掐死。她可真有消化不良的毛病。婚姻一下成了你批判的对象。这批判不是思想活动,只是诅咒。从谈朋友到结婚,你跟你老婆整整十一年,你居然还有梦遗,自慰越来越频繁,这说明了什么?绝望的情绪笼罩了你。你沉浸于这种绝望。一眨眼的功夫,你便从顺滑的想象跌入恶劣的情绪中,使你顿生怨怼。你呼地坐起来,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干吗?

睡不着,出去转转。

“有病。得,”你老婆把半截毛衣撂倒一边。“遂你得意,来吧。”

“别,别,你继续织,别管我。

“真的假的?”

“真的。”

“你要是耍小孩子气,可别怨我了。”

穿好衣服,你下了床。“我总有一天把你织的毛衣一把火烧了。”你走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回头吼道。

 “要烧你现在就烧。”你老婆还你一吼。“我这可是给你织的。”她把那半截毛衣用力掷向你。

料到你老婆会反击,你吼完后就飞快地跳到门外,随即把门重重地一带,把那半截毛衣和你老婆的吼叫关在屋里。

 

粉末一样的小雨和着星罗棋布的建筑工地里带出来的泥尘,使这个城市肮脏不堪。因为停电,大部分店铺关了门。有两家夜总会门口,身材高挑的迎宾小组穿着单薄血红的旗袍瑟瑟发抖。里边挺热闹吧?不是说停电把有钱人都赶到这些地方来了么?哦,纸醉金迷都被关在厚重的包皮大门里。还有几家小饭馆门口放着小型发电机,突突突地叫道,和里边小电视的伴音混成一团。

往哪儿去转呢?你冻得哆哆嗦嗦,缩成一团。打开自家的门的那一刻,你让冷风一吹就反悔了,又拿不下面子转回去,便硬着头皮往外走。走一走能走进另一副景色吗?放眼四望,街上人迹稀落,更莫说能让你热爱生活的漂亮姑娘。夜总会门口的迎宾小组倒挺漂亮,可她们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使你感到了自己的猥琐。你无比鄙视她们,可仍然自惭形秽。你知道夜总会里漂亮姑娘更多,但那里面的生活不属于你。你恨这个城市。准确地说,你不单是恨这个城市,你恨整个儿的生活。不是时时刻刻地恨,但很多时候恨。不过你宁可说自己只是恨这个城市,这样你恨的理由更充足。还要建成国际性大都市呢,你在心里冷笑道,简直是贻笑大方。当然,不是没有能匹配国际大都市的事物。有,那就是对物质的贪婪和对物质的挥霍。这是一个发了疯的恶俗的城市(生活),你遥望着某某夜总会想。你遥望某某夜总会门口身着边岔快开到腰间的旗袍的迎宾小姐,直到脚冻得疼起来。

电是一片片地停的。根据供电线路,这片停了,那片亮了。那片停了,这片亮了。你没想到你们这一片有这么大,走了半天,也没看到一盏家庭的电灯光。虽然雨小得近乎于无,但一摸头发,全湿了。衣服也是潮潮的。眼镜片得过一会儿擦一次,要不雾蒙蒙的。

在一个十字路口,你看到一个乡下人模样的妇女在卖烤肉串。整个烤肉的方式都是仿效新疆维吾尔人烤羊肉串的方式,只是把羊肉换成了猪肉。你看到红通通的炭火,闻到烤肉的香味,一下子觉得肚子饿了。你摸摸衣服口袋,里边还有一张十元的票子和一些零币。你过去要了十串烤肉,又问有没有酒。那女人说有,是二两装的小瓶白酒。你要了一瓶酒,靠着炭火边吃边喝起来。那地方是一家商店搭的油布雨棚下边,能挡些风雨。你吃着喝着,身上暖和了一些。烤肉的味道不错,酒不怎么样,但助兴的作用还是有。不一会儿,烤肉吃完了,你意犹未尽,可寻思钱不够了,就没敢再要。酒还剩小半瓶,你觉得扔了可惜,加上兴致上来了,便一抑脖子把剩下的酒全灌了下去。你被呛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为了不在那女人面前出丑,强忍着没咳出来。其实你酒量不大,最多也就二两烧酒。这一下喝急了,酒又低劣,加上心情不佳,脑袋蹭地就大了。你把那张十元的票子塞给女人,不知不觉地模仿起有钱人的派头。

 不用找了。你粗声大气地说。

 谢谢……再来……

你一摆手算是回答,抬脚前行。没走了几步你就开始摇晃。不过你心情好多了。你很兴奋,特想找个人好好唠唠。

“妈的……哼……”你边走边嘟哝着,妈的……

一辆豪车在你前边停下来。车门打开,先钻出一个胖男人,接着胖男人牵出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黑色紧身连衣短裙,白色极细高跟靴,白色貂皮(你猜是貂皮)大氅,搭着胖男人的胳膊走到一个破旧的平房前。他们在黑洞洞的门口停了一会儿,低声说着什么。你走过去时,正好看见胖男人搂住姑娘亲了一下。然后你听见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吱呀一声关了,再然后是车门两声响。小车唰地超过你,消失在夜幕中。你不禁回过头去看着那扇黑洞洞的门,不禁发起呆来。

慢慢地,你看到那胖男人和那姑娘在那黑洞洞的门口又渐渐显现出来。胖男人搂着姑娘,像一头猪似的在姑娘身上拱着,姑娘装模作样地半推半就、娇嗔忸怩。一个黑影飘然靠近他们,那是你。你一身夜行服,皮衣、皮裤、皮鞋。你矫健异常。你握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刃。你在胖男人肩上拍了一下。胖男人一回头,便惊愕地发现利刃已经指着他的脖子。利刃之上胖男人的下巴肥肉荡漾。你淡淡地说,把钱都拿出来。你嘴里对胖男人说着话,眼睛却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那姑娘。他们都吓得面无人色。胖男人乖乖掏出了所有的钱。你说,把钱放我衣兜里。男人乖乖地把钱塞进你衣兜。你正要收回利刃,又突发奇想。你把匕首换了一只手,仍然轻描淡写地说,把衣服脱了。男人犹豫了一下,把上衣脱了。继续脱,你说,上下里外统统脱光。男人带着哭腔说,求求您了,您留个地址,我再给您汇一万块钱去。你说,啊,钱确实是好东西,不过我现在不想要钱了,我就想让你脱衣服,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胖男人说,我给您脆下。胖男人说着就往下跪。你把利刃往上一抬,男人一凛,赶紧又往上站起,但下巴上的血已经渗出来,滴了几滴。你说,你脱不脱。男人呜呜地哭起来,一件件地往下脱。他倒是不怕冷。丑陋的脂肪也有其妙用。最后还剩下一条裤衩时,胖男人不动了。你再次把匕首往上抬了抬,说,别老要我提醒,我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胖男人迅速褪下裤衩,双手捂住他那玩意儿。你用匕首拨开男人的双手。他那玩意儿小得像条蚕蛹,皱巴巴地卧在乱哄哄的毛中,在他那庞大的身躯上滑稽可笑。你用利刃挑着那玩意儿,眼睛瞅着那姑娘。姑娘不往那儿看,小脸儿绯红,在白色貂皮大氅的映衬下,红得可爱。你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终于,你看到一片明亮的灯光了,就在几十米的前方。明亮的灯光中,人影幢幢。你加快了脚步。你渴望光明,好像光明已经离开一百年了。可就在这时候,一个姑娘哭叫着向你这个方向跑来,一个小伙子在后边追。他们冲进黑暗。在离你几步的地方,小伙子抓住了姑娘。他们扭打成一团。姑娘显然不是小伙子的对手。小伙子揪着姑娘的头发摇晃着,大声叱骂,而姑娘则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不断有人从光明地带围过来。他们或严肃,或傻笑,或起哄,唯独没人干预。你常有见义勇为的冲动,但每次都揣着巨石一样的冲动,和别人一样做看客。有许多恐惧制约着你。最大的恐惧是,自己瘦弱的体格,会让自己英勇地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更简捷明了地说,你是怕疼、怕伤、怕死。谁不想好好地活着?再者,抛开生物求生的本能不说,还有一个价值算计也阻碍着你挺身而出:你自认是个出类拨萃的人,那么,如果需要保护的人很平庸,如果为保护很平庸的人牺牲自己,值吗?你坚称这不是为自己的怯弱找借口,这是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你却冲破了这些顾虑,行动了。头一刻,英雄救美还是一种意淫,转眼之间竟唾手可得,能否成为现实只在你一念之间,这使你的心狂跳。在你体内积聚了近两个小时的愤怒、绝望,还有破坏的欲望及被酒精冲昏了的头脑,使你行动了。虽然你还没到完全忘记了恐惧的地步(那家伙那么凶狠地对待那姑娘,一定不好惹),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这个时候不显示自己的良心、正义、英雄气概,还等到什么时候呢?想到行动的代价可能是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时,你心里一酸。一众看客仿佛已经看出你伟大的蓄势待发。你仿佛已经看到他们对你欢呼了。同时,姑娘的斗志已经崩溃,她的嚎叫声越来越小,肢体几乎停止了斗争,而小伙子揍她的劲头丝毫没有衰减。你似乎看到血从姑娘的身体里漫出来,这是对你的最后激发。你眼前一黑,大步迈向了那对男女。当那小伙子察觉你的意图,凶狠地转向你时,你脑子里彻底的空白了,炫耀之心和恐惧之心都没有了。

此后,你的言行不像是你发出的,而是他人。

迫近那对年轻人跟前,你恍恍惚惚地觉得,那姑娘气质粗俗可相当标致,那小伙子也是如此。

 住手!你叫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对女人动手?

 关你什么事?小伙子瞪着你。给我站开点。

 “关不关我的事今天我都管定了。”

你抓住小伙子的手腕,想把他扯开。小伙子放开姑娘,迅疾地用肘子撞向你的肋骨。姑娘被扔到一边,转眼之间打斗的双方变成了你和那小伙子。更多人加入了起哄的队伍。撞在你肋骨的那一肘子引起的剧烈疼痛使你清醒了。你后悔了,可没了退路。好在一旦全身心投入战斗,就基本上没有痛感了,以后击中你的每一拳每一脚,引起的只是麻麻的震颤。你脑子里只轰呜着一句话:我怎么会这样?就像港台影视里出现频率最多的台词。轰鸣着的这句问话使你越打越疯狂。奇迹发生了。小伙子被你打得连连后退,似乎快坚持不住了。你把小伙子逼到墙根。你拳打脚踢,毫无章法,但每一下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小伙子顺着墙,渐渐萎顿……

突然,那姑娘挤到你和小伙子之间。那姑娘被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贴着你的眼睛乱晃。姑娘。

 你干嘛?姑娘使劲地推你,唾味四溅,嘴里喷出臭哄哄的热气。关你什么事啊?

 我……

你哑口无言。你朝四周看,好像从围观的人脸上能看到答案。

 他是我老公。你管我们家务事干吗?无聊!神经病!滚开!

啪,那姑娘竟抬手给了你一嘴巴。

 

你有一把刀,是你的一个同学到欧洲公干时给你带回的瑞士军刀。你听说美国前总统布什也很喜欢瑞士军刀,因为它质量极好。你刚得到那把刀时,爱不释手,经常下班回家后赏玩一番,惹得你老婆说你尽痴迷一些没用的东西不像个爷们。你老婆那样说的时候,你觉得她该杀。那话说得狗屁不通,庸俗而愚蠢,你却无法反驳。反驳会涉及到一些深奥的道理,跟她说是对牛弹琴。所以你只好想,这不该杀么?后来,你把刀锁进书桌抽屉。要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每天都赏玩一番,也确实有毛病。说到底,它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瑞士军刀,很可能是最便宜的一种,和布什使的不能相提并论。你同学不会花大钱买一份伴手礼。你同学不是有钱人,他能到欧洲去是因为国家给他报销。

算起来,你已经有半年多没把那刀拿出来看看了。

从外边跌跌撞撞回到家里,棉袄湿透了。屋里黑黝黝。你一拉灯绳,灯亮了。回来的路上你居然没注意到来电了。老婆躺着,一动不动。你认为,她不一定睡着了。她把屁股撅向门口躺着,是在表示对你的厌恶和蔑视。你们之间还会有一场猛烈的争吵,当你爬上床的时候。你脱下棉袄,摔到椅子上,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你发现自己嘴唇肿了,鼻子流了血,脖子上还有一道长且深的指甲抓出的伤痕。那家伙的指甲大概黑呼呼的。你用毛巾把头发擦干,接着擦脸。这时,你感觉到疼了。先是毛巾磨擦伤口的疼,然后,疼痛像能传染一样,往全身弥漫。你把衣服脱光,察看到底有多少伤。奇怪的是,衣服脱光了你也一点不觉得冷。疼痛一阵猛过一阵,但伤痕并不多。你仔细体认了一下,发现只是皮肉疼,便放心了。你庆幸自己离牺牲还很遥远。于是你的目光从寻找伤口,变成了对自己身体的审视。

你中等个儿偏矮,四肢偏细,头偏大。结婚后你长胖了一些,但四肢仍显纤细。你的身体实在没什么美感。对此你倒不怎么在意。你常常嘲笑别人的身体,也常常嘲笑自己的身体。自己身体的可笑非但没使你沮丧,反而激起了你进一步打量它的兴头。卫生间的镜子不大,只能照到上半身。你搬进一张凳子,站到凳子上。这样,你可以看到自己的下半身了。你很白。你阴毛浓密。这使你那儿(你觉得)魅力四射。黑白对比。你不是第一次这样欣赏自己的下身。可是,那只能是自我欣赏。说到底,你只能是可笑的,不管是穿着衣服还是脱了衣服。

你感到孤独。孤独带来的,是介于悲惨和悲壮之间的一种情绪。你想到了那把刀。你从凳子上爬下来。你的身体已经有点僵硬了。你去找出了那把刀,回到卫生间。你坐到凳子上。镜子不需要了。虚弱和僵硬的身体也使你不得不坐下。你打开刀赏玩。很快,你的思绪飞离了刀。你的身体在飞翔的思绪中复活了。不仅仅复活了,而且获得了令人耳目一新的面貌。那把刀配合着你全新的身体,行侠于人间。保护一切真的、善的、美的……保护谁呢?首先除掉一切不顺眼的吧,这样更畅快。杀死一切不顺眼的人!把他们杀光!不用保护谁。没有美人,只有孤独。把不顺眼的全杀了,就该杀自己了。让自己死于自己刀下,那一定是美的。你的眼前反复出现鲜血从自己身体里喷涌而出的情景。鲜血有一种吸引力,就像深渊有一种吸引力。它们对谁都有吸引力,不信去试试面对鲜血或深渊。你把刀尖在自己肚皮上划来划去。你的肚皮上留下了许多细细的红线。不疼。先前的疼痛也消失了。你的感觉在僵硬。假如握刀的手再加把劲儿呢?问题是,要疼但不要死,要加多大劲儿呢?这不好掌握。你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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