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静瑶的肚子果然大起来。彭玉郎再次向她求婚,说再不结婚就没法跟人交待了。静瑶说,如要结婚,他得先把他家的书一把火全都烧掉,她见不得它们。他说,这又何必。已经听她的,不怎么读书了。书是他的精神家园、心灵归宿,它们在那里,他便心安。把它们全部毁灭,岂不是要他的命?她说,世事险恶,人情世故莫不如此。即使是男女关系,也不是只有亲亲我我,说不定也有惊涛骇浪。何况男女关系仅仅是人情世故的一个方面,对一个男人而言,更不是重心。烧书不是目的,是手段,以此表明他确实脱胎换骨了。不烧也行,但他得先过一关——请他老板吃顿饭,做到了,才算达标。烧书或请客,二者必选其一。权衡良久,彭玉郎硬着头皮答应了请老板吃饭。
跟老板开这个口,对他就像当众扒光了衣服,结结巴巴说完,脸已涨得像猪肝。老板先是一愣,接着满脸讥诮。
“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我办得到一定给你办。吃饭么,让你破费事小,浪费我时间事大。”
“真没什么目的,就是吃顿饭。”他的脸由紫变白,努力忍下了这羞辱。“我谈了个女朋友,她久闻你的大名,特想见见你,吃饭不过是个借口。”老板好色,公司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不是傻子,一旦要做成一件事,脑子还是比较好使的。他早就设计好了一套说辞,适时使出了王炸。“你看。”他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老板。“你总是关心我的个人问题,托你的福,碰到了一个理想的,应该跟你报告一下。”
“扯蛋!”老板只瞅了一眼便把手机扔还给彭玉郎。“这他妈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王八蛋牛国强的老婆吗?你他妈把我当猴耍呢。”
“你仔细看看啊。不是椰汁姐,真是我女朋友。”
老板重新把手机拿过去,左看右看,把眼睛都看直了,连声说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这妞儿能看上彭玉郎,却不再拒绝赴宴。
绝对是扬眉吐气的日子啊。见到静瑶后,老板完全被征服了,平时不可一世颐指气使的派头一扫而光,变得热情有加、彬彬有礼。但渐渐地,彭玉郎开始不安了,因为从头至尾,老板像一条鼻涕虫黏着静瑶,当他是空气。岂止是空气,当他想插嘴说几句时,简直就成了雾霾了。而静瑶呢,对老板那德行不光不厌恶,反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不时咯咯咯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彭玉郎只好严防死守,不给老板可乘之机,即便尿憋得他快昏过去了,也寸步不离。终于撑到席散,老板要用自己的车送他们俩回家。
“不用不用,我们打的很方便的。”他拼命谢绝。“你时间那么宝贵……”
“我时间再宝贵,也没静瑶的需要宝贵。静瑶这么金贵的人,去坐那些破出租车?我不知道没办法,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决不允许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发生。”
一口一个静瑶,比彭玉郎叫得还亲热。彭玉郎没松口,静瑶一只脚已经上了老板的车了。老板把司机打发走了,亲自开车,让静瑶坐副驾,彭玉郎甩后排,美其名曰让他当一回老板。彭玉郎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可功亏一篑,一忍再忍。到了家门口,老板又提出要送静瑶上楼。
“真不必了。我家三楼,几步就上去了。”
“不能大意。静瑶不是有身孕吗,你平时不怎么喝酒,今天喝了不少,我怕你万一有个闪失。你看你们这地方,这黑灯瞎火的,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静瑶挽起老板的胳膊,倚着他。彭玉郎跟在后边,心头如有千万只老鼠在嗫咬。进了屋,老板一屁股坐到床上。“记不清多少年没爬过楼了,我得歇口气。”老板摸出一个空烟盒。“没了。你去帮我买盒烟吧。”他对彭玉郎说,“我抽颗烟就走。”
在我家里他总不至于乱来吧,彭玉郎想,默默转身,出去时有意不把门关严。先撒了泡尿,然后下楼买烟,前后十来分钟。一路小跑回去,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房门仍像他离开时那样,仿佛就要给他看,透过豁开的门缝,就见静瑶站在床头,趴在床栏上,裙子撩到腰上,老板从后边贴着她,裤子垮在脚上,两人哼唷嗨哟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彭玉郎像一头野兽冲进去。但他不是老板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打蒙在地。待他晕乎乎地挣扎起来,却不见了老板和静瑶,只有那纸美人在地上。他狂怒地咆哮,发疯一样把房里的书从窗户往下扔。他母亲闻声过来,阻止不住,坐在地上哭。等把书扔了个精光,他抓起那纸美人,奔到楼下。他用打火机点着了剪纸美人,用它点燃了堆成小山的书籍。不一会儿,星星之火燃成熊熊烈焰。静瑶在火光中浮现。
“你还是没经受住考验。真可惜,就差一点点了。”
“放屁。有这么考验的吗?”
“你还不明白吗?你是在社会的最底层,谁都比你高一等。你这个样子,只有忍得辱中辱,方能成为人上人。你以为我甘心这样?我还不是要助你一臂之力。我能献身,你凭什么不能失节?咽不下这口气,你就别想出头。”
“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终究是个木头橛子,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静瑶叹息一声,化作一股青烟。街坊四邻被惊动,纷纷拢来,有人扑火,有人打119,有人打110,有人打120。几个壮汉把彭玉郎架开。很快,尖锐的鸣笛声由远而近,人们纷纷猜测来的是警车还是消防车还是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