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五点来钟，尹楚楚一般都会下楼到小区花园遛狗。一直到六点多钟，她老公下班回家，再一起上楼。她养了两只贵宾犬，一公一母，公的叫小林，母的叫小尹，聪敏可爱，消解她一人在家时的不少寂寞。

这天在小区里跟两个女邻居聊天，狗在脚边玩耍。有个陌生的老头儿，显得脏兮兮的，坐在不远处抽烟，不住地瞄她。她想，哪儿来的一个老不退火的，真讨嫌，得让保安问一问、管一管。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虽然早已不是姑娘了，可风韵依然，总能吸引不少男人的目光。后来，两个女邻居要回去做饭，走了，那老头居然蹭到她跟前。她瞪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你最近会有麻烦。”老头儿说，烟味儿熏人。

“我跟你素不相识，你怎么开口就咒人呢？”

“不是咒你。我看你面相，印堂有股晦气……”

“什么印堂？”

“这里是印堂。”老头儿一只手向她脸上指来，她往后一闪。“两眉之间叫印堂。”老头儿不以为意。“印堂主天庭和地阁之间的运气流通。你的印堂显示，三天内会吃官司，赔不少钱。”

“胡说八道。我跟人无仇无怨，怎么会吃官司？”

“具体缘由我就不清楚了。我是好意。面相是这么显示的。”

“你既然这么神，干脆教我躲过这次霉运吧。”

“那不可以。天命不可改，大劫不可逃。都说佛法无边。可佛也有所不能。佛有三不能：无缘不可度；不能尽众生戒；定业不可转。”

“那你何必告诉我，存心气我吗？”

“就像你说的，我跟你素不相识，你又生得这么面善，气你干吗？不可改是大而言之，大范围内的小调整是可行的，否则，根本不必知命，也根本不必择善而行。可以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因势利导，趋吉避凶，在好日子争取最大利益，在坏时候把损失减到最低。”

“我具体该怎么做？”

“这股晦气蹊跷得很，我看不到它的来处，也就提不出具体建议，只能说凡事小心为上。”

“还是……你是不是摆摊算命的？我要给你多少钱？”

“不用给钱。”

“那我得谢谢你啰？”

“不必客气。”

老头儿作别，施施然，径直出了小区大门。尹楚楚自然不信这番鬼话，见到老公，马上生气地把这事儿讲给他听，还让他分析那老头儿的动机。她老公只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理睬，现在骗子太多，不认得的人一概敬而远之，大致就不会错。

可本来岁月静好、甘之如饴的，平白地给添了一道阴影，如同吃了只苍蝇，她心里总有些膈应，忍不住便去惦记。

第二天，到了时间照例下去遛狗。俩狗撒欢，一会儿在树丛里钻来钻去，一会儿在草坪上互相扑咬。跑到花园一角，大概是因为从树丛里钻出来，出现得很突然，那儿长椅上一个老人倏地站起身来，惊惶大叫：“哎呀不得了，谁家的狗啊，要咬死人了……”尹楚楚紧赶两步，一看，是头天那老头儿，便把脚步又缓下来：“臭老头，吓死你才好。”老头儿这一叫，小尹不甘示弱似的，跟他对叫，小林跟着也叫，两只小狗疯了一样，冲他狂吠起来。这时两只狗距老头儿起码还有两三米，尹楚楚看得清清白白。她不紧不慢地过去牵狗，没想到老头儿不等她近前，搂起菜就跑，结果一个趔趄摔倒，正好磕到一块假山石上。这一下她意识到祸闯大了，连忙冲上去搀扶，却发现根本不是头天那老头儿，而是一个老太太。尹楚楚呆了。这老太太是小区另一栋楼的，坐在那里摘菜。她什么狗都怕，看到狗就会嚷嚷，即便隔着八丈远：“别让它碰我啊。我要是被咬了，跟你们没完……”尹楚楚碰到过几回了。

两根肋骨骨折，左股骨颈骨折。医生说，左股骨颈骨很难治。尹楚楚认为自己不负主要责任，不过出于人道主义，愿意补偿二十万。老太太的儿子、女儿、孙子、外孙、侄子、外甥、侄孙、甥孙都来了，大几十号人，同仇敌忾，认为尹楚楚要负全责，医药费、营养费、护理费、精神损失费、折寿费、家属误工费……共计索赔八十八万元，还只是前期的，后续费用视情况而定。协商不成，老太太家一纸诉状告到法院。

“真是一语成谶。”尹楚楚的老公说，“我觉得这官司劳神费力，多半还是输，不如不打。折财免灾，准备赔一套房子的钱吧。”

“那不行。”尹楚楚说，“讹钱嘛，太气人了。”

“都怪那两个小畜生，老子要打死它们。”

“你敢！”

“唉。”

“邪了。我明明看见是那个老头儿，怎么就变成这个老太太了呢？不然，我抓紧一点，可能就没事了。”

“纯粹心理作用。你的魂被那老头儿带跑了。”

“你什么意思？我看上那糟老头儿了？”

“哪儿跟哪儿啊……”

夫妻俩吵起来。两只狗凑热闹，在一旁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