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屎(耳食录之七十三)
(2019-03-08 15:4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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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平是四川自贡人,有个罕见的姓,据说祖上是满人,有皇室血统。他学习成绩不太好,家里有钱,便一心一意送他去美国读大学。他长得帅,被不少女生追,在自贡如鱼得水,所以去美国并不乐意。但拗不过父母,高中毕业后到美国休斯顿,就读圣托马斯大学。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一天他开车去上学,前面有个女生穿着白衬衣、花裙子,迎着朝阳,背影婀娜动人。他放慢车速,超过时扭头去看,和女生的目光碰到一起。女生朝他笑,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好漂亮的小白妞,而且有一头黑发。他瞬间被打趴,心旌摇荡。
“Do you want to take my car?”
“谢谢。”
她会说中国话,这运气简直是好到爆。然后就全程不用讨厌的英语了。直到进了校园,要分手了,他问她名字,她说她的名字是意大利语的,很难读,这才出现了一句英语:“My name is diffcult。”
哦,他默念着,荻菲珂……他又向她要手机号,她说她不用手机,然后反问他住哪里,说她会去找他。他乐得屁颠屁颠的,中英混杂,不厌其烦地描述着自己的住址。
当天晚上,“荻菲珂”便去了久平那里。她说,她曾经爱上过一个中国男孩,是她的高中同学,和久平长得很像,所以她对久平一见钟情。久平得知自己是山寨,有点不高兴,问她为什么不跟那个中国男孩在一起了。她说那个男孩死了。
“上帝怜悯我,又把你派来了。我一直在学中文。我一定要有一个中国lover。我相信中国男孩都很优秀。”
最后一句话让久平舒服了一些。他想,其实这种傻白甜蛮可爱的,不禁使出浑身解数。
“荻菲珂,我爱你。”
“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说你叫这个名字吗?”
“你叫我Winky吧,这个简单。”
“OK。我爱你,Winky。”
此后,他们频频在他的公寓里相会。有一次,碰到大雨。这样糟糕的天气她还来,他比较感动。她说她家离他这里不远。她把他叫到窗前,指给他看,说那白色的房子就是。雨非常大,铺天盖地,他什么也看不到。她身上都被淋湿了,裙摆上溅了泥,他要她脱下来弄弄。她脱了衣服,裹着被子,仍然站在窗前。雨势渐小,不过仍淅淅沥沥。他给她清洗裙子时发现,是一条Prada——对时尚他是在行的——很惊讶。她说她每次见他都是非常用心的,都要仔细打扮。这条裙子很多年没穿过,贵得很,一直舍不得。他心说,你才多大,很多年?小嘴儿够甜的。我也破例了啊,我几时给女人洗过衣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Winky忽然念出这段词,接着问久平:“我昨天刚好读到这首诗,很喜欢,就想来和你分享。你知道它的作者是谁吗?”
“不知道。”
“李清照,一千多年前你们中国的女诗人。”
“哦,古代的。我知道李白、杜甫。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你们有很多伟大的诗篇,不能只知道床前明月光啊。”Winky 转过身去,继续自个儿吟道:“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次数多了,同公寓的其他中国学生隐约知道了久平和Winky的事情。宋帆也是四川人,家里比久平家更有钱。宋帆一直想睡白妞,因听说白妞都嫌中国人丁丁小,怕被嘲笑,裹足不前。久平的艳遇给了宋帆信心,他请久平和Winky吃饭,琢磨着把她挖过来。久平转告Winky,被她拒绝了。宋帆不死心,趁Winky又去久平那里的时候,故意去敲门,说搓麻将三缺一。久平要开门,Winky不许。久平只好谎称头疼要早点休息,可宋帆锲而不舍,说久平不能这样不就意思,不然以后再也不会跟他打牌了,看他无聊的时候怎么熬。久平回头想再求一下Winky,却看到窗户大开,她已不见了人影。他住在二楼,她难道从窗户跳下去了吗?太强悍了吧。
那天晚上他们打麻将打了一宿。宋帆见不到Winky,就从久平嘴里套话,试图弄到关于Winky的有用情报,以谋良策。无奈久平对Winky同样所知极少,赔了一晚上和不少钱,换来的最有用的,是“她住在从我的窗户能看到的一座白房子里。”
按图索骥,宋帆去找那座白房子,找到一个墓园里去了。那里到确有一个小白房,里面有一个老妇人,说是守墓人的妻子。宋帆询问“荻菲珂”,说想见她一面,送她一件礼物。老妇人说没有“荻菲珂”,只有“椅子”。宋帆心里暗骂疯婆子,忍住火,问“Winky”,老妇人问他要送Winky什么礼物。宋帆拿出一颗大蓝宝石戒指,晃了晃。老妇人说,你们这些Chink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不是偷来的就是骗来的。“我可怜的Winky” 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千不该万不该,她就是不该去招惹一个Chink。
回去后,宋帆跟久平嚷嚷,什么Winky的老妈是疯子,Winky是鬼,如此这般。他本来是胡说八道,只想撒撒气,打击打击久平,不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久平想到Winky总是复古怀旧风的打扮,以及跳窗等不寻常的行为,判断她说不定真是鬼。
宋帆还把这事告诉了久平的父母。久平的妈立马打电话给他求证。他以为他妈会骂他泡妞瞎花钱——那都是你爸冒着生命危险挣来的,她妈常说——然后极力阻止,结果他妈说:“你要是能让她给咱们家生个娃儿回来也不错哦。我年轻的时候总想生个混血儿,可惜嫁给了你爸,没能实现。儿子,你帮我实现这个理想吧,花多少钱都行。不过,最终绝对不能娶她。娶媳妇还得娶中国人。”
翻来覆去,折腾得久平三心二意,欲进不前、欲罢不能。等Winky到来,久平试探道,她说的她家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墓园。不待他说完,她就打断了他。
“为什么是好像?是不是你不能去看一下吗?”
“我很忙……”
“忙着玩游戏、开趴体、打麻将吗?可有个讨厌的家伙已经去过了。那家伙怎么跟你说的?”
“我才不信他的呢……”
“干吗不信?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Ghost。”
“别呀,再怎么也犯不着说自己是狗屎啊。”
“shit……”Winky摇头。“我问你,英文有几个字母?”
“二十四个。”
“你写给我看看。”
唰唰,仅在P、Q、R卡了一下,久平比较顺利地默写出了。Winky让他数一下。
“靠,刚才说慌了。是二十六个。”
“那就是你英文不错,数学不好啰。那你为什么爱一个Ghost呢?”
“你不是狗屎。我没说你是狗屎。”
“我说我是Ghost。我就是Ghost。三十年前,我们这里中国人还很少。我和我们班上的那个中国男孩相爱了,他父亲是圣托马斯大学的教授。他数学好,英文也好,其他人望尘莫及。他是我们学校SOCCER队的QB,还能弹非常棒的钢琴。很多人说我不能跟一个异种在一起,其实是嫉妒他,他太优秀了。那天,我们俩到舒格兰布拉索斯河去玩,几个混蛋悄悄跟着我们,在河边用棒球棒袭击我们。我抱着他保护他,棒球棒击中了我后脑,于是我死了。伤痕还在,你想摸一下吗?”
“不……”
“他受了重伤,然后他们一家就搬走了,不知道搬去了哪里。我每天在圣托马斯大学附近徘徊,直到遇见你。你比他还帅……”
“是吗?”
“可你不是他。我错了。中国人不都是一样的,就像美国人不都是一样的。”
说完,Winky飞身跃出窗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