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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的时候,赵长山红得发紫。学习成绩虽然不拔尖,但他是学生会文体委员,且人长得帅,是能让女生尖叫的人物。尤其是有大型文娱活动时,像春游呀、运动会呀、联欢会呀,可出风头了,老有漂亮的女同学围着他转。
高中毕业后,他去贵州上了一个什么大学,从此便很少看到他了,同学聚会也不参加。他再次回到老家定居,已是十八年后,四十岁不到头发都花白了,瘦成麻杆,腰背佝偻着,又老又颓。据传他做过很多生意,均告失败,最后在广州开的士,落下一身病,还染上毒瘾,身体撑不住那辛苦活儿,只得回家。
此时他父母均已去世,在青龙巷留下两间破平房,他就在那里栖身,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他喜欢晒太阳,似乎只要天晴,就坐在大门外的一把小竹椅上。街坊四邻议论,无非是等死罢了。有心肠软的,做了好吃的、像点样的旧衣服,就送些给他。
一天,赵长山窝在屋外竹椅上打盹,忽地一个激灵,睁眼一看,有个女子挨他坐着,为他撑着一把花伞,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几个老小邻居围着看稀奇。女子三十来岁的样子,颇端丽。
“你是哪个?”赵长山大惊。“想做么事?”
“我叫陌芷,来给你作伴的。”
“什么意思?做什么伴?”
“就是跟你住一起呀。给你洗衣做饭,陪你玩、陪你睡。”
“莫跟我开玩笑。我穷得叮叮当,你跟着我做么事?”
“你没有我有啊。”陌芷从包里拿出一瓶可乐递给赵长山。
“我病得快要死了……”
“有病就治啊。”陌芷用下巴夹住伞把,双手捧住赵长山的脸,上下摩挲了几下。“现在感觉怎么样?”
奇了,赵长山感到整个脑壳都清爽了许多,精神一振。旁观的人都看得出,他立马有点容光焕发的意思。
陌芷留在了赵长山家。她告诉他,他们曾是校友,他高三,她初一。她永远不会忘记,一次开运动会,她跑一千五百米,开始猛冲,不到两百米就没劲儿了,很快落在最后,被越甩越远,沿途观赛同学起哄嘲笑。她又累又羞、精疲力竭,打算放弃了,是他过去,陪着她跑,不停地喊加油,直到终点。
“简直像做梦一样。”陌芷说,“你是我梦中的白马王子啊。我对你是可望不可即啊。我那么咱又黑又瘦,丑死了,从来不敢奢望你眷顾我啊。但那居然就发生了。”
当然,陌芷当时也明白,那只能是一个插曲,不要想有什么结果。实际上也是,赵长山高中毕业以后,她再没见过他。
“没想到,老天竟会又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要给这个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
几乎是一夜之间,赵长山的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衣着光鲜、吃香喝辣。一周后,配了一辆本田雅阁。一年后,两间平房推倒,原地盖起一栋楼房,豪华装修,各种摩登设施应有尽有。他神采奕奕,恢复了过去大帅哥的模样。
这一传奇遭遇,风一样传扬开来。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亲戚们来了;久不谋面的老同学们来了;觅香逐臭的记者们来了;大批大批的幻想着在自己身上发生奇迹的耽梦人来了;同样多的纯粹猎奇者来了……只要赵长山、陌芷在家,就有登门拜访者。这些人羡慕赵长山,不过对陌芷更有兴趣。她的钱从哪里来的?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故事都是从他们俩嘴里讲出来的,关键之处却语焉不详,难以令人信服。而无论人们怎么上天入地地调查、怎么人肉搜索,都摸不清她的底细。到他们就读过的中学去问,关于赵长山记载清楚完备,陌芷呢,校方明确答复,该校从没有这么个学生。
陌芷十分好客,赵长山也乐得炫耀自己的咸鱼翻身,所以,起初对这些人的接待总是很殷勤,好烟好酒好菜地招待。可时间一长,难免厌烦。尤其是很多男人对陌芷的挑逗,恨不得一锄头把这个财色兼具的宝贝挖走。
某次,一个宣传科长,吃饭时非要陌芷坐在他旁边,席间,屡屡把手搭在她的肩脖上,意态亵昵。酒至半酣,他又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她忍无可忍,抬肘格挡。就这么一下,那家伙便胳膊脱臼,疼得冷汗淋漓、萎顿于地,不住地告饶。
因为这件事,或传陌芷做过特种兵,或传她是黑道头目,甚至传她不是人,是妖是魔。
端阳那天,他们俩请了五位厨师,宴开二十席,把巷子里摆得满满当当,款待邻居们。大家问有什么名目,陌芷说没什么名目,只为高兴。有闻讯而来的外人,包括记者,都没座儿,只能旁观。头天夜里刚下过一场豪雨,空气仍是湿漉漉的,有点闷热,但这没有影响众人的兴致,大家觥筹交错,一片欢腾。他们俩逐席敬酒,感谢陌芷到那里后大家的包涵,及之前大家对赵长山的照顾。
宴会正在高潮,突然,在陌芷座位的上方,长满青苔的瓦槽中,蜿蜒游出一条大蛇,黄底白斑,把头探出屋檐,摇摆吐信。坐在她对面的是方太婆,首先看到,吓得大叫一声,差点从凳子上跌倒在地。其他人跟着发现了,纷纷仓惶逃避。赵长山也站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只有陌芷镇定自若。她扭头看看,坐着没动,让大家不必慌张,说这蛇无毒,而且不会从屋顶上下来。
“时辰到了,后土娘娘叫咱俩来了。”然后她对赵长山说,“你去把梯子搬出来吧。”赵长山便往自己屋里去了。她又冲那蛇说:“晓得了。你先去,我们随后就来。”
那蛇真的掉头而去,越过屋脊,不见了。
众人惊魂甫定,纷纷归座。赵长山从家里扛出一把铝合金梯子,靠在自家正面的墙上。这梯子是可以伸缩的,赵长山把它一节一节地伸长。他们家新盖的楼,因为占地面积小,高却达五层,细长如一根旗杆。那梯子顺着墙面,越升越高,最后竟与楼顶平齐了。
“好了。”赵长山过去跟陌芷说。
“嗯。”陌芷牵着赵长山的手,随他到了梯子前,转身面向众人。“今天是我们俩跟大家告别的日子。”陌芷大声说,“先没跟大家说,是不想影响气氛。今天这一去,不晓得还有没有见面的时候。生活不容易,各位多多保重。”
巷子里鸦雀无声,众人不知他们要搞什么鬼,都紧紧地盯着。但见陌芷说完,朝他们拱拱手,赵长山学模学样也拱拱手。随即陌芷在前,赵长山随后,爬上梯子。众人愈发瞠目结舌。约爬到二层楼高的时候,陌芷停下来,向下玩笑似地喊:“有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的吗?那边可好啦。到了那里,我保证你们无忧无虑、无烦无恼,天天像过节。”没人敢答应。他们便继续往上爬。爬到约三层楼高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猫,咬着赵长山的裤脚往上爬。
两人一猫,就这样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等有人叫来消防、警察,攀上去察看,赵长山、陌芷并排躺在屋顶,已经死去。他们身边,一猫呜鸣,一蛇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