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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乐(耳食录之六十二)

(2018-12-21 11: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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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分类: 耳食录


易孟十二岁的时候,盗贼入室,他父亲抗拒,母亲上前相帮,被双双杀害。不知当时贼人是还有点良心,还是认为他年少构不成威胁,竟放过了他。

成为孤儿的易孟被兰石笠收养。兰石笠与易孟的父亲是大学同班同学,后又进入同一所大学任教,关系极好。自打易孟出生,兰石笠就特别喜欢他,说他长得清秀,心地善良。兰石笠自己有一子一女,儿子兰圭,女儿兰芳。兰石笠视易孟如同己出,对易孟和他的亲生子女没有丝毫差别,甚至多有偏袒。孩子们成年以后,他更是极力促成了易孟和兰芳结为夫妻,无异于亲上加亲。

天有不测风云。易孟的父母去世前两年,兰石笠就从学校辞职,下海经商。经过多年打拼,挣下亿万家业。不料,在事业鼎盛之时,因卷入一桩金融大案被司法调查,从二十九层高楼一跃而下,没留下只言片语。好在,兰石笠涉案的部分,司法不再追究,且兰石笠未雨绸缪,早在向子女交班,所以其事业未受致命影响。

但对易孟而言,问题是,兰石笠一去世,兰芳对他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恶言恶语,再没一个好脸色。千埋怨、万詈骂,中心意思有三个:一、易孟能有今天,完全是仰仗兰家,不然他狗屁不是。二、她之所以会嫁给易孟,是因为她不能得罪父亲。三、不知易孟还要在兰家沾光到几时。

被兰家收养以来,敏感的易孟始觉得是寄人篱下,兰石笠的刻意呵护,反倒强化了他的这一感觉。兰芳的发难,一下一下都戳在他的痛处。面对兰芳泼妇骂街般的羞辱,他一忍再忍。但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无休止地承受下去,总有一天会大爆发,要么在爆发中重生,要么在爆发中毁灭。

而这一天来得比他预计的要快得多——他在公司忙到晚上九点多回家,闻到厨房传出的一股香味儿,进去一看,是砂锅炖着羊肉。他还没吃晚饭,饿得不行,拿起汤勺舀起一块羊肉就往嘴里送,刚咬下去,就听得背后兰芳一声大吼。

“你这样在锅里吃别人还怎么吃?没教养就是没教养。”

“你说就说,干吗往教养上扯?不过是饿慌了没注意……”

“合着你饿慌了就该别人吃你的唾沫了?实话告诉你,这不是给你吃的。这是童子贡听说我最近气血两虚,专门为我在澳洲买的羔羊肉,特快专递送来的。”

童子贡是兰芳的初恋,先在公安系统工作,后不知犯了什么事,坐了两年牢,出狱后做房地产,现身家数亿。近来兰芳老提他,其意昭然若揭。

“得,是我错了,太把自己当人。”易孟心头火起。“我照样赔你一锅,行了吧?”

“你怎么赔?”兰芳冷笑。“包一架专机到澳洲去买?那花的还不是兰家的钱。”

“放屁。这十几年,我一点贡献都没有吗?”

“你还好意思说贡献,先把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好吧。”

和兰圭、兰芳一样,易孟也在兰石笠创办的公司里做事。不久前,他主持的一项对美国出口电子设备生意因美国政策变化受阻,前期资金投入不小,亏损严重。兰芳说的烂摊子指的就是这事,可把此事的责任全都归咎于他,他绝不能接受。

“跟我有关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们家一个交待的……”

“你们家……呵,终于分清楚了。这可不是我说的。”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易孟就这样被引爆了。“我他妈早不想在这儿呆了!”

这一炸,易孟感到一种粉身碎骨的痛快。他随手一挥,汤勺猛击到砂锅上,羊肉汤浇熄了炉火,流得到处都是。滚烫溅到兰芳脚上,她一声惨叫。易孟扔下痛得龇牙咧嘴的兰芳,冲出家门。

在一家烧烤店,他用七八瓶啤酒把自己灌得昏头胀脑,随后摇摇晃晃地来到江边。夜已深,四下无人,寒风凛冽。接连撒了三泡尿,他似乎清醒了一些,不禁悲从中来。自从父母遇害,他一直无法卸掉一种负罪感:为什么不像母亲那样冲上去帮父亲?为什么不和父母一起死?如今想来,生活如此压抑、如此无趣、如此无望,当年如果随父母而去,其实才是幸福的选择。既然生无可恋,那么,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易孟把目光投向滔滔江水。城市已经寂静,不过两岸的霓虹依然璀璨,倒映在江水中,犹如天堂盛景。看着看着,突然,江面冒出一个姑娘的头,面容俊俏,滴水不沾。她与易孟四目相交,显得颇为诧异,急忙没入水里,如影就灭。易孟好奇,盘腿坐好,继续紧紧盯着那个地方。过了一会儿,那姑娘再次浮出江面,但看见他后又缩了回去。他确定那并非自己的幻觉,想必是老天感应到了自己的心思。

“刚才那位仙女,”他朗声道,“能出来跟我说几句话吗?我在这里不是要求欢,而是求死来着。如果仙女现身是要示意我,跟着你走就能去极乐世界,就请明确地告诉我,好吗?”

有好几分钟,没有一点动静。他正准备把那番话重复一遍,一个清越的声音从水下传来。

“如果你真要求死,请稍后,容我去请示小姐。”

“好的。”

又过了几分钟,江水翻涌,接着向两边分开,出现一条漂亮的林荫大道,那姑娘盈盈相向。

“小女子春燕,是东海侯府大小姐薛堇瑟的侍从。小姐有请先生。”

“谢谢。”

易孟一跃而起,可一步踏下去,触到的不是路面,却是冰冷的江水。他下意识地缩回了脚。

“你以为进入死亡像是进入甜美的梦乡吗?”春燕说,“再好好想想吧,我可以等。”

“惭愧。”易孟脱去衣服,只剩内衣裤,。“决心已下,断无反顾。”

他扑身向前,顿时被江水淹没,沉沉浮浮,寒透骨髓。春燕在前,飘逸自如。他咬紧牙关,奋力跟随。不知不觉地,脚踏上了实地,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退。在树影花香中走了一会儿,看到前面有一栋房屋,似曾相识。

 “小姐同情你的遭遇,要我把你带到这安乐窝。”春燕对说,“以后,你再不会有那些痛苦烦心的事了。”春燕推开那房子的大门,里面灯火通明,一股春风般的暖意涌出。“进去吧,我就在这儿跟你告别了。”

谢过春燕,易孟四下打量着,慢慢往里走。他发现,自己进入的,竟然是自己的家。他转身要跑,被保姆胡嫂一把拉住。

“哎呀,你跑哪里去了,全家上下到处找。”

胡嫂生拉硬拽,把易孟拖进卧室。兰芳靠在床上,右脚上缠着纱布。她忍着痛,下床迎接易孟。

“本是跟你开个玩笑,以为老夫老妻的,你不会见怪,没想到……唉,还是怪我吧,没心没肺的惯了,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以后一定改。”兰芳卑恭戒慎。“我对你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可我的脚实实在在地被你伤得不轻,能扯平了吗?”见易孟扭头不语,兰芳叫胡嫂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摞银行卡。“从今往后,这个家由你来当,我都听你的,行了吧?”

真是铁树开花、石头发芽,只是易孟没有觉得生活就此会美好起来。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摞银行卡,毅然决然地转身向外而去,任兰芳千呼万唤,丝毫不为所动,。

门外又变成了滚滚江水,易孟再次坠入江中。几经挣扎,他爬上一处滩岸。只见春燕手持一盏灯笼,正候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辜负小姐的一番好意?你夫人已经发誓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了。你不相信她吗?”

“无所谓相不相信。她改也好,不改也好,人生还是苦。就好比当初我父母在时,我们绝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可现在看来,那只是对比出我后来的悲惨。所以,就算兰芳对我好了又怎样呢?往后一定有别的灾祸。我是因为看破了这一点,才没有接受薛小姐的良苦用心。”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种人,我真是头一次遇到。你恐怕不知道,往生的世界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快活。比如你要跟着小姐的话,就得做很多脏活、累活、苦活。”

“能有多脏、多累、多苦呢?”

“维护花园、打扫卫生间、清除垃圾、养狗……”

“没问题。”

“还有呢。还有运输尸体。”

“是吗……我能做。”

“那行。跟我来吧。”春燕领着易孟,到了一个貌似农场的地方。在栅栏门口,一只恶犬扑出,咬住他的小腿,被春燕喝退。“狗要是不凶,尸体会被狼吃了。”易孟脊梁上生起一股凉意。他们穿过一片草甸,出了另一个小许多的栅栏门,又有两只恶犬在远处狂吠。易孟战战兢兢,跟紧春燕。再行一百多米,那两只恶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大坑,里面尸体狼藉,断头残足、开膛破肚、缺眼少鼻,臭气熏天。“你要把这些尸体运到那排房子里去。”春燕指着数十米开外三间白色平房。“那里有整容师,尽量把他们弄得体面些,再行焚化。”

“怎么有这么多尸体?”易孟捂着嘴鼻,忍着恶心。

“我们小姐慈悲,建了这个‘孤魂园’,专门收养五洲四海横死的孤魂冤鬼。他们历经磨难摧残,到这里时往往已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每天会死去很多……”

“鬼也会死吗?”

“当然。升不了天堂、进不了轮回,同样会死。鬼死为聻。鬼怕聻,就像人怕鬼。后悔了吗?后悔了仍然可以回安乐窝。

“不……”

“那你现在就开始干活吧,再拖下去,尸体越发积得多了。

见春燕语带奚落,易孟心一横,跳进坑里。他先挑了一具较小较轻的无乳女尸,把她拖出坑,扛上肩,一步一步往那排平房去。

平房第一间为清洗,第二间为整形,第三间为装殓,共有十几个整容装殓师和小工在里面忙碌。他们都是鬼,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寡言寡语,两眼无神,跟机器人一样。

一连几天,易孟不停地搬运鬼尸,每天累得精疲力竭。晚上睡在大坑边一个茅屋里。吃的东西看起来跟人间无异,但其实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求死的意志开始动摇了。待要找春燕试探有没有反悔的可能,却根本见不着她的身影。而稍稍走远一点,恶犬就会撕咬拖拽地阻止。直到过了一周,春燕方再次出现。来的不是她一个人。她开着一辆电瓶车,车上还坐着一个女人,年约四十,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光彩照人,好一个豪门千金的气派。

“易先生,”春燕下车叫道,让那女人一手搭着她的肩也下了车。“快来拜见大小姐。”

“薛小姐好。”易孟不由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免礼。”薛堇瑟往他胳膊肘上轻轻一抬。“听说你干得不错,认真负责、吃苦耐劳、任劳任怨。”

“能力有限,做得还不够。”

“不必过谦。平时你们虽然看不到我,你们的一举一动,可都在我眼里,谁好谁差,尽在我掌握中。可以说,你经受住了第一阶段的考验,为自己开了一个好头。明天开始,你就别干这个了,去负责给新来的孤魂冤鬼登记造册吧。”

“谢谢薛小姐。”原来如此不堪的这几天都是考验,易孟大喜过望,不禁话里有话地道:“我愿意永远跟着薛小姐,全心全意地为鬼民服务。”

“这里没有永远。”薛堇瑟说,“这里既不是人间,也不是鬼界,更不是天堂。这里是一个模糊的中间地带,你们在这里只是过渡,最后发往哪里,取决于你们在这里的表现。”

“懂了。”易孟努力不动声色。“请薛小姐对我严格考察。”

“嗯,继续努力吧。”

临走,薛堇瑟跟易孟握了一下手。她那只手软糯腻滑,易孟跟鬼尸打了好几天交道,甫一接触,便几乎醉了过去。当天夜里,他搬到了新的工作地点。那是一栋两层小楼,楼下办公,楼上住宿,可以遥看薛堇瑟的府邸。那些前来报到的新鬼,免不了要诉说自己的身世,于是,这个工作让易孟饱览人间的爱恨情仇、各种或悲或喜的荒唐大戏,这更加坚定了他的厌世思想。入夜,他常常对着薛堇瑟府邸的灯光,想象着那里面的生活。在他的想象中,那里岁月静好,就是自己向往的模样。

不料这一干就是两年有余。其间与薛堇瑟时有接触,可都是点到即止。她依旧是那么神秘、遥远、高高在上。

厌烦情绪在悄悄滋长。

一天夜里,睡得正香的易孟被猛烈的拍门声惊醒。再听,远处还有一阵高过一阵的呐喊喧嚣。来人是春燕,她握着一柄匕首,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气喘吁吁,说,鬼们造反了。鬼们不仅拒绝入地狱,连转世投胎都不愿意,只要去天堂。他们已把小姐的府邸团团围住,正在攻打,要捉了小姐去向阎王请愿。小姐和她从地道逃出来,现在小姐就在门外,跑不动了,需要他帮助。易孟听了火冒三丈,一边骂鬼心如同人心,不知餍足,一边同春燕下楼,接应薛堇瑟。

薛堇瑟仅穿一件丝绸睡袍,倚墙席地而坐,易孟要扶她上楼,她说,这里也不可久留,鬼们发现她不在那边,很快会搜过来,得赶紧离开,去直升飞机机场。易孟遵命,把薛堇瑟负在背上,由春燕在下面托着,往机场跑去。果然,没跑多远,就听见有鬼叫嚷着赶来。易孟拼尽全力,仍在离机场一箭之地被一个独眼鬼赶上。独眼鬼抄到他们前面,兜头拦住。易孟硬冲,独眼鬼举起一把东洋刀,迎面劈下。易孟扬臂一挡,半条胳膊顿时滚到地上,鲜血溅了薛堇瑟一脸。趁这功夫,春燕奋力一刺,手中匕首正中独眼鬼咽喉……

终于逃过了这一劫。暴动的鬼们被阴兵特种镇暴部队镇压,全数打入第十八层陈莫地狱,十三亿一千零七十二万年不得翻身。

而易孟救主有功,伤愈后被邀请到薛堇瑟的府邸做客。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那里。春燕把他带上顶层,径直来到一间宽敞的浴房。薛堇瑟正在泡泡浴,易孟惊慌后退,她笑着招手,春燕把他往前推,要他到浴缸沿上坐下。

“我的身体对你不是秘密了。”薛堇瑟说,“那天在直升飞机上,我用我的睡袍给你包扎断臂,你就躺在我赤裸的怀里。”

“我怎么不知道?”

“你昏过去了。”薛堇瑟抚摸他的断臂处。“要不是你舍命相救,今天就没有我了。所以,我现在属于你了。”

就此,易孟一入温柔乡,九九八十一天。

第八十二天,易孟重新感到了那刺骨的寒冷。睁眼一看,自己躺在江中滩涂一丛枯败的芦苇里。春燕悬空而立,裙裾飘飘。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一心求死,投江自尽。东海侯府大小姐薛堇瑟慈悲为怀,本想渡你一渡,了你心愿,可惜,你过了第一关无惧关,无惧丑、恶、苦、累、死,表现优异。你也过了第二关无求关,虽有瑕疵,不过总算能安于寂寞枯燥。但你没能过第三关无恋关,对大小姐用情澎湃。由此可见,你并未真正解脱,所以只能先回到人间了。你投江已过两天,你老婆在江边找到了你的两只鞋,以为你死了,报警寻尸,同时准备丧事。你快回去吧,免得他们瞎忙活。”

言毕,春燕直坠江中,激起一个浪头,打在易孟身上。易孟一激灵,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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