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1月26日，桂子山下，华中师范大学，一场名为“网络影评的媒介属性与文化精神”的研讨会热热闹闹地上演。来自影视行业协会、高校的专家学者，与来自新媒体一线的运营者展开对话。争议是激烈的，即使同属于学者阵营，观点也多有相左。而场外的观察者、研究者和偶尔的参与者，与场内天天跑圈的运动员，意见更是大不相同。21位与会者先后发言，经过反转又反转的“剧情”，研讨会在点评人张卫老师的诙谐的总结中胜利闭幕。辩个高下不是最终目的，充分表达、彼此激荡后，相信每个人都有所收获。以下是专门研究网络影评的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唐宏峰的发言。

我确实关注网络影评比较早，写过几篇文章。我2010年写过一篇，今年也写过一篇。对同一个对象进行持续性的写作，首先一定是这个对象本身在不断发展。网络影评确实值得我们对它更多观察和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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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影评与迷影文化不可分割

现在到了一个可以对中国当代网络影评的发展做一个小史的时候了。一方面，网络影评的平台正在不断地更新换代，同时参与这其中的人的更新也非常频繁。它的变化发展是非常丰富的，可以做一个总结。

另一方面，现在对网络影评研究的变化也很明显。在2010年，我们讨论的还是“怎么去研究它，怎么去规范它”的态度，会讨论网络暴力、匿名性等等。但我们今天不会提网络暴力，不会提“因为匿名所以不负责任”等等。就是说随着网络影评的发展，它的核心命题都在发生着变化。原来学院派似乎是我在研究你，但现在大家都在一个桌子上谈话了。

现在，网络影评的覆盖面是前所未有的。其实现在除了网络影评，没有其他形态的影评了。当然这个说法比较绝对，这里指的是互联网影评在当下的电影评论中占据的是绝对主导地位。

以往我们会说媒体之间流通的方向是纸媒向网络媒体流动，但现在方向是截然相反的。其他媒介上的内容很大程度上也是网络媒介内容的延伸。先在网络媒体上出现，再转向其他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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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网络影评和学院派影评根本不涉及到专业和非专业，学院派也有非常业余的电影研究者，网络影评中也有大量拥有硕士、博士学位的非常专业的人在写。我想说，其实学院批评现在也已经越来越互联网化了。即使尚未互联网化的也在希望被互联网化。学院派的学者也希望自己能具有比较强的网络媒介素养，能够充分学习到互联网的传播精神等。

在我看来，网络影评跟当下迷影文化是相连的。当代之前，80年代，或者更早，影评跟网络没有关系。但是当我们谈到当代迷影文化，它与互联网的关联程度非常紧。遗忘其实非常快，网络的代际更新也非常快。我们可以说中国网络文化20年，从90年代中期到现在。20年不长，但遗忘特别快。早期在论坛里活跃的ID，这些人现在可能不见踪影，从开始到现在还活跃的网络影评人，数不出来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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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数字媒介本身的可保存性，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纸媒我们还有个东西，老报刊可以查到。但现在再看曾经非常火的论坛，再输入它们的网址，会发现大量网站没有了。消失就消失了，粉身碎骨性地消失。在数字时代我们怎样去完成数字档案的建设与保存？这个与电影的保存是一样的。胶片我们可以保存，数字电影我们怎样保存呢？而且数字电影的格式也在不断更新换代，现在拍的东西真的未必到10年之后还能被打开。做当代迷影文化史是很有必要的，这个工作对于我们去理解现在的网络影评是怎样走过来的是非常必要的。

而且我们将网络影评与当代迷影文化联系在一起，才能更加理解它的意义。因为这不仅仅是线上的写作，线下的活动也是非常丰富的。我所信任的一些大咖，不仅仅是在网上写字，线下的沙龙、展映、民间刊物、电影节活动也是他们一手操办的。这就使得当代电影文化越来越丰富，变成了一个在产业之外、在学术圈之外活跃的民间公众对于电影的理解。所以我一向特别肯定网络影评的积极意义，批评学院派影评的固步自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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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看到网络发展20年，迷影文化建设的意义。这期间各种各样的媒介形态，比如知乎、分答语音、影评视频节目等等，形态已经非常丰富了，积累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形成了一批很有影响力的影评人群体，对公众的引导作用是非常大的。

首先得看到网络影评参与的核心，确实是一些有着很高的网络知识、大量的观影经验、同时有非常敏锐和优秀的艺术感受力的专业和半专业的电影评论者。他们有稳定的观影平台，持续地发布观影评论。尽管这批人数量未必很多，但却是网络影评的核心。在核心周围有大量的回帖，文字可能质量较差，如短评、观后感、情绪发泄等等，这种外围在数量上可能更大。

网络影评人变成媒体运营者，问题来了

现在网络影评以公众号为主要的形态。在我看来，做公众号是根本的变化。看起来好像是媒介载体的变化，但其实造成了更加根本的变化。影评人的身份，在微信产生之前更多是一个内容的生产者，在产生之后变成了一个复合的媒介经营者。媒介经营者有了更多对媒介操纵的权力，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与团队打造一个公众号，去塑造一个完整的形态，去产生商业价值等等。这些变化都会使写作本身产生变化，尽管现在看来这个变化还比较微小。但会带来一些有害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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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媒介经营者之后，影评人的生存状态也会随之而变。在2014年，我写作时还说网络影评难以负担一个影评人的生存。现在不是这样了，运行良好的公众号的商业价值是非常大的。进入公众号，影评人的权力和机遇都在增大。

这种变化会给写作带来什么变化呢？当它只是提供内容的时候，写作的媒介适应性不会那么强，而一旦成为自主的自媒体人，他就会根据用户去改变文风。早先谈论网络影评，还都是说它具有话语暴力，但如今暴力已经是网络文化的内在属性了，现在根本的差异是娱乐化，当然我指的是那些有深度的专业评论的优秀的公号，而不是那些定位就是偏娱乐的公号。

这些公号的文风在我看来有三个特点。第一个就是微，二三百字，这也不是不可以，因为这可以说是干货浓缩，但我认为短评可以存在、但不能独立存在，它应该是一篇有长度的、完整评论的压缩。你呈现的只是一个短评，但这个论证的过程不能没有。但现在一些短评的作者，就未必能为自己漂亮的犀利之言提供有长度的严谨的分析过程。

现在短评真的太多了，只有意见判断，没有论证论据，你会很容易得出惊人之语，但你未必能够论证它，调动不起来电影学科的知识，这会让写作越来越干瘪，长时间写短评是有伤害的。即使有些长文也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资讯性，而不是思辨的、学理的。资讯性没有问题，也很好，但这会让那些本来可以更好的写作者变弱。

第二个特点就是图像化，动图、表情包等等，有些图跟文章本身的分析并没有关联，虽然这可以吸引读者，但这会导致碎片化写作，它会打断你有深度的思考。你做出了媒介的选择，可是另一方面的东西你就丧失了。

第三点就是油滑的娱乐文风，它有一种突出的虚拟人格，它有一个固定的称呼跟读者形成个人化交流效果，哥哥、妹子之类的。会形成一种腔调，严肃性降低，交流的亲切性提高，一种戏谑的、贱萌的、油滑的、充满网络流行语的文风。那么文风会不会影响知识的传达？在理论上，媒介是可以产生偏向的，形式可以影响内容，这种油滑的腔调用来讨论商业电影、娱乐大片会很顺畅，但是会躲避批评的严肃性和难度。这种文风很难去写作思辨性的、有曲折的、多重限定的批评，只适合简单的、确定无疑的判断，而且在遇到有难度的问题时，用一句戏谑之言就可以很快作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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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都是影评人适应媒介的结果，从内容提供者到媒介的运营者，这就带来一些隐忧，原来我们总是强调独立，独立于官方、片方等，但现在却缺少了在媒介面前保持独立性的警惕。我一直在呼唤我们学院派的影评应该具有更多的媒介素养，应该具有更多互联网的能力，但现在却出现了影评人对媒介偏向的认同。

电影批评总体的质量不如文学批评，当文学批评早已经成为知识、真理的生产途径的时候，电影批评还更多地停留在一种美学的感受，一种对于作品形式语言好和坏的判断，我们必须勾连起电影史、电影艺术的知识，让它有更多的价值，成为一门学问。为媒体写作是电影写作的特性，这个跟其他学科都不一样，但如果单纯只满足于这一点的话，就很难上升为最高级的那种学问。

【文/唐宏峰（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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