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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书
(2022-09-05 14:53:40)
甩一甩两袖清风，不究时令勾兑的明灭，不闻津鼓频催，对酌秋光。
你说，每次端起酒碗，总有壮士饯行的况味。
我笑问，你可能戴花起舞？
其实，所有能饮的酒，都是自斟自饮。
酒为水样之诗，诗为心酿之酒，“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是李白的酒话、“钓诗钩，扫愁帚”是东坡的醉语。
当酒兵邂逅筝笳，直击人心本来，无非是酒后，藏心的一些坚守，开始苏醒，因而，他结句特别叮嘱“勿为醒者传”，他要袖手行藏个“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樽前。”
你我言罢，相视一笑，碰杯，击盏音为共鸣。
清晨是天凉好个秋的地盘，雨阵刚歇。你说，今个儿非有酒，才应景。
好，茶水先撤下。
我倒觉得，借着晨光，满庭秋凉好风正踮着脚尖，叩心门的铜绿，此时，自烹茶饮不失为一桩殊乐美事，明窗净几，初火新烟沉香，更能叫人以冷静的模样，去看忙乱的尘事。
总得了一朝清净，无需应对琐碎，预备泥壶瓦盏，石上桑落，饮一晌消磨，得几杯轻醉。
酒饮，实为心隐。你已拍下沽酒水的银两，如同一掷不容旁人驳议的句读。
且迁就你的坚持。
分明是倾壶倒杯之酣，你还要酒曲饮出茶汤的平静，让酒色漾出茶气的平和。
奉扃闩，掩门逃事，几盏青花低酌慢饮，不在多，量量而行。
茶酒无辜，人借它，安抚生活，以遣兴、以遣绪，结缘又解怨。
茶酒的各自性情，至此归一，都是平意喂心的粮草，人事的意难平，在杯中扯平。
“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
古贤称酒为兵，想必酒可抵千愁万绪，如兵能克敌一般。这杯中物，虽不敌现实千军万马的丝毫，然而隐匿的情怀，几盏解醒，万事一酲。
已观山上画，回看画中山，怎样？
不过如此。
人皆有不愿面对的自己，彼此看得太过明白，有不肯承认的存在，再多掩饰也徒劳，捂也捂不住对自己的清楚。
你说，宁守一切愿景，将自己守成了囚地。既无力改变阴晴圆缺，就不必黯叹风雪的趁人不备。人是须有参照而存在的湍流，活着需不断修改自己。
你说，也随众人赞叹生活的诗意、以及如何更诗意地活着。可生活怎样过成诗意？诗意怎么与四季并驾？想必须有足够得意的资具，又能蒙蔽自己于不见的水火，还能愉快地说一句，生活多么惬意。
只是，诗意在诗里，生活在生存，将诗意与生活合二为一，总有水与油的感觉。
白天不代表心底的昼亮，就像心灯常明于长夜。一壶酒水的薄厚，能浇灭多少炎凉？披襟兀坐，你豁然而醒，又兀然再醉，说是可以去伪明心发精神，忘我兼忘天。
添杯，许你再说几盏的这些年那些路，愿健安，且惜身，行歌板。
添杯，饯行所遇的盈歇，依然信着，走着走着，路灯会依次亮起。
你说，总有让人饮憾的章节，谳书里尽是不容再驳的陈词，命里的春夏秋冬，铺排了太多意料外的章节，不断介入生活。请原宥我的清楚，其实，无论我怎样虔诚携带三衣一钵举过头顶，都无法将四季守成我想要的光景。
你说，生世之年，一桩桩履历忧欢，蓬勃地出没，或顺或逆，都是路过，窅然如一大梦。生命原是一场逐逝渐远的烟火，时而璀璨时而荒凉，岁月仓猝间，便涂改了原本的备注，人面桃花的虚设、以及太多需要当面陈情的季节，都来不及细说。
你说，一路上，生命的壮美与齑粉齐驱，新生与逝去的宿业轮回，这些，我都不再去琢磨，没有走完的季节，交给流年去辩论，我推卸所有任事，引扃为闩，备足杖头的银子，做个楼上看景的人，独倚半壁江山，看浮云，看聚散。往后之后，在醉常醒，封侯挂印，只为赚得为你接风的酒资，还有我游走的盘缠。
乘桴于海，心如止水又似钢铁，熟读的断简残篇里，生字熟句的，有不想看破的红尘。
心之战场，已偃旗息鼓，一醒一醉，渐成烟消。把盏如捧卷，不过借机面壁观影、自寤自牧，好比书中的道理，原不是讲给旁人的，是将书上一桩桩旨趣，说服自己。
秋色素净的像得了玄机的高僧，与我对坐，相对无言。
布酌随斟，击盘歌，可否做个衔觞赋诗自娱的懒散人，并当即结案陈词，俺们最听自己的劝。
且将醉时语，颠答梦中辞。
拈酒，饮水还童。
天地有常运，日月无闲时。
孰居无事中，作止推行之。
细察我与汝，相因以成兹。
忽然乘物化，岂与生灭期。
梦时我方寂，偃然无所思。
胡为有哀乐，辄复随涟洏。
我舞汝凌乱，相应不少疑。
还将醉时语，答我梦中辞。
——北宋
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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