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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济驿的重送之谜
一
杜甫在思想上生活上,与严武房琯这些高官,有着密切的个人情感关系和共同的社会价值取向。这两种关系实际上又是互相结合才得以长期的保持和发展的。平心而论,房琯、严武以及杜甫,他们都是唐代社会中比较积极健康的一群人。
杜甫与严武,更是有着直接的生活关系的。严武主政成都期间,对杜甫的照拂也是最直接和最实际的。而自从宝应元年约五月期间与严武一别,这时以经有一年了。严武不在成都,杜甫的各方面都要受到一些影响的。所以,他在这一年里,对于严武的思念,可以说是深之又深的。《述古三首之一·赤骥》这首诗,或多或少所流露出的思念之情,无不与严武最为密切。这不能不教我们回想一下,为什么宝应元年六月十七日,代宗召严武为东西川节度使入朝,杜甫送严武一直送到了绵阳的奉济驿,差不多都快要出剑门了。
据《资治通鉴·唐纪·宝应元年》的记载,六月,代宗以兵部侍郎授严武东西川节度使,并召其入朝。但七月十八日,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以兵扼要害,严武入朝之路受阻。严武入朝主要是奉诏监造玄粛二帝的桥陵。严武出蜀时,杜甫陪送他到绵州的奉济驿,二人分手时,还有诗相酬唱。不过,也许他们分手不几天,就发生了徐知道叛乱事件,严武被困于距剑门关不远的地方。这就是史书上所谓“严武不得进”。
对于蜀中发生的这次地方军阀的军事叛乱,被代理严武一职的成都尹高适迅速平息。
朝廷是六月壬戌(六月十七日)任命严武为兵部侍郎东西川节度使的,七月癸巳(七月十八日)徐知道反,八月己未(八月十四日)徐知道为部将杀,剑南悉平。徐知道军事叛乱,前后仅二十六天。据此,我们按时间可能性推测:严武自成都启程,不会在六月十七日的。而应该是将近七月之后。因为,朝廷诏书发送日期是六月十七日,但是到达成都,估计最快已经是七月一日前后。严武从成都做准备至少一两天,启程,到达绵州应该就是徐知道叛乱的七月十八日。不过,即使严武是七月一日以后才能离开成都,那么,这应该是严武宝应元年的第一次出蜀还是第二次出蜀?杜甫的诗,为我们留下了一些疑问,同时也明晰了我们对于历史事件的复隐。
二
钱谦益在《杜诗笺·八哀诗·三掌华阳》的笺考中说:“是年四月,召武入朝,为二圣山陵桥道使,却六月出镇。七月,徐知道反,以守剑南,武九月尚未出巴。故杜甫有‘何路出巴山’之词。而云知道守要害拒武,武不得进,何背谬之甚也”!
钱氏以杜诗证史书之误,我们发现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道理的。我们看杜甫《奉送严公入朝十韵》,为了方便了解此诗,照录全诗如下:
鼎湖瞻望远,象阙宪章新。四海犹多难,中原忆旧臣。
与时安反侧,自昔有经纶。感激张天步,从容静塞尘。
南图回羽翮,北极捧星辰。漏鼓还思昼,宫莺罢啭春。
空留玉帐术,愁杀锦城人。阁道通丹地,江潭隐白苹。
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
诗句中有“宫莺罢啭春”,说明春季已经过去,正是四月五月。而“鼎湖瞻望远”,说明二帝之崩,他们已知。所谓“瞻望远”,就是在做入朝的准备,还没有启程。这说明杜甫确有夏初送严武入朝之事。而《奉送严公入朝十韵》是写于成都的。诗句“愁杀锦城人”就是证明。
但杜甫在绵州送严武的诗《送严侍郎到绵州同登杜使君江楼》,却又别是一番景象。我们还是把全诗录下:
野兴每难尽,江楼延赏心。归朝送使节,落景惜登临。
稍稍烟集渚,微微风动襟。重船依浅濑,轻鸟度层阴。
槛峻背幽谷,窗虚交茂林。灯光散远近,月彩静高深。
城拥朝来客,天横醉后参。穷途衰谢意,苦调短长吟。
此会共能几,诸孙贤至今。不劳朱户闭,自待白河沉。
诗句:“归朝送使节,落景惜登临”,说的就是绵州与严武的将别。惜登临的“惜”字,用得非常传神,说明送别分手之时,已经非常临近了。诗中还说:“栏峻背幽谷,窗虚交茂林”,这是对于夏季的描写。“茂林”二字,就是对夏季景色的传神描写。
以上二首诗,无疑是从成都到绵州的完整记录。但《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这首诗,究竟写于何时?就不太好说了。我们先看完整的这首诗,写了些什么内容:
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列郡讴歌惜,三朝出入荣。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
这首诗从季节的描写上,还不能说就是秋天。但内容说到了严武的“三朝出入荣”,所谓三朝即玄、肃、代三帝。出是朝廷迁巴州刺史的严武为成都尹,入朝奉新君唐代宗之诏,监造玄、粛二帝桥陵,所以是出入荣。不过,他们到达奉济驿,好像只过了一夜。为什么诗的标题却是“重送”这样的字眼呢?重送不用说是第二次之远。那么第一次的奉济驿的远送就要早于这一次。但是,我们无法在杜甫的诗集中找到第一次奉济驿之送的信息。我们只能判断:杜甫奉济驿一送严武的诗,可能遗失了,一送严武于什么时间,现在看来,已经是一个谜了。不过,从诗的气氛看,应该是没有紧张气氛的,说明杜甫与严武的奉济驿重别是在徐知道叛乱之前。
三
杜甫奉济驿重送严武的这首诗里诗看不到明显的季节。但是,严武所作《巴岭答杜二见忆》这首诗里,已经有明显的秋季特色,严武的诗句里写道:
江头赤叶枫愁客,篱外黄花菊对谁?
跂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胜悲。
诗中“江头愁客”是杜甫,“篱外黄花”是严武。这最后的四句诗里,“赤枫”、“黄花”、“冷猿”、“秋雁”这么多的秋季特征,不能不说入秋以后,严武依然在“巴岭”。而一句“跂马望君非一日”,说明严武别杜甫以后,也一直挂念着他的平安。
再看杜甫《九日奉寄严大夫》一诗,也颇多秋的消息:
九日应愁思,经时冒险艰。不眠持汉节,何路出巴山?
小驿香醪嫩,重岩细菊斑。遥知簇鞍马,回首白云间。
这首诗写于严武《巴岭答杜二见忆》之前。诗中“小驿香醪嫩”,应是奉济驿之忆。不过,从此诗中有“九日应愁思”来看,或者奉济驿相别之后,已经发生了剑南兵变。诗中的“冒艰险”、“出巴山”就是证明。险者,徐知道以兵扼剑阁,艰者,巴山路难。所以杜甫担心严武“何路出巴山”。何路二字说明出巴山的不易。九日,杜甫写了两首诗,另一首诗《九日登梓州城》写道:“弟妹悲歌里,朝廷醉眼中。兵戈与关塞,此日意无穷”。这里的“朝廷醉眼”、“兵戈关塞”都说明与对严武的思念是分不开的,也说明《九日奉寄严大夫》写于自绵州初游梓州。此日,杜甫在南,严武在北,以严武《巴岭答杜二见忆》有“卧向巴山落月时,两相千里梦相思”二句看,这首诗所答,好像不是杜甫九日奉寄所问。这首诗应稍早。而严武提到杜甫的“见忆”诗,可能没有保存下来。但严武九月九日前,已经“卧向巴山”了,但所谓的“卧向”,不是已经在巴山,而是
巴山将至。而杜甫九日寄出的那首诗,严武可能入秦才能收到。
严杜二人酬唱相送的诗,现在看来似有保存不完整之疑。但毕竟是他们在历史发生时刻的见证。例如杜甫的《九日奉寄严大夫》一诗,劈头就说:“九日应愁思”。“九日”这个日期,我看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很可能他们自绵州奉济驿别后,不久,杜甫又有了新担心,才于九月九日寄诗慰问的。实际上,此时已距八月十四日平息兵变将近一个月,严武的行程按当时的速度,也就是出剑阁登秦岭的样子。尽管杜甫担心严武“何路出巴山”,而严武的实际情况却是“跂马望君非一日”,说明严武出剑阁是无虞的,这就不是需要杜甫担心他,而是严武在担心杜甫。这种信息时空的慢误,对于今天的人来说,是很难体会得到的。
所以从《资治通鉴》的记载中,是看不到杜甫《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中的“重送”是从何而来的。如果我们把“重送”二字重新品味一下,就会有一个全新的思路了。这就是说,严武从宝应元年之春到秋末的这一段时间里,出入蜀的次数究竟为几何?现在可以肯定地说,这半年之中,杜甫是两次送严武出蜀,而不是一次。
钱谦益首先怀疑《资治通鉴》失载严武宝应元年之春的一次出蜀。他在《八哀诗·三掌华阳》中说:“武之初镇,《通鉴》既失载,而再镇则载于宝应元年六月。是年四月,召武入朝,为二圣山陵桥道使,却云七月徐知道反,以守剑阁,武九月尚未出巴,故诗有‘何路出巴山’之句,而云知道守要害拒武,武不得进,何背谬之甚也!胡三省泥于《通鉴》,乃云武只在镇剑南。《唐书》盖因杜诗,致有此误”。
钱氏的怀疑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假如因为四月出蜀入朝,那么“九月尚未出巴”又作何解释呢?即四月五日到七月十八日,总共只有一百余日,而从六月十七日到八月十四日,总共六十余日,严武如何往返两次成都?据杜甫的诗看,严武五月仍然在成都。请看杜甫《严公仲夏枉驾草堂兼携酒馔》:
竹里行厨洗玉盘,花边立马簇金鞍。
非关使者征求急,自识将军礼数宽。
百年地辟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
看弄渔舟移白日,老农何有罄交欢。
诗中的“非关使者征求急”,是与严武劝杜甫做官相关,“五月江深草堂寒”中的“五月”与诗标题“仲夏”完全吻合,说明严武宝应元年五月犹在成都,那么从四月到五月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严武怎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往返成都到长安一次?我们知道,四月五日玄宗崩,十三日以后,肃宗又崩,四月二十日太子李豫已即位。从太上皇玄宗驾崩到太子即位只有十五天时间,假如从玄宗崩日即昭告天下,那么玄宗驾崩的消息也不可能立刻传到成都,何况十三日之后又有肃宗驾崩,而帝王崩后,不急于昭告天下,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严武四月出蜀是没有时间做基础的。
郭沫若先生在《李白与杜甫》中说:“(杜甫)宝应元年(762)的秋天去梓州,广德二年(764)的春天回成都。去是因送严武赴京,回是因严武第二次入蜀”。此说的框架没有问题。但他在《年谱·史事札记》中又说宝应元年“严武到任后时访草堂,七月严武入朝,甫送之至绵州,转赴梓州就章彝。六月,(李)辅国进博陆王,六月(十七日)召还严武,监修二帝陵,以高适为成都尹。(七月十八日)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以兵扼剑南,严武不得出。八月,知道被高适击败。(十四日)为羌将所杀”。郭沫若这些说法,据《通鉴》汇。然严武三次入蜀,仍然不能得到印证。即使从严武广德二年的入蜀,也不能推出是三次入蜀。
《通鉴》的记载,目前还无懈可击。如召严武的日期是“六月壬戌”,即六月十七日。徐知道反在“秋,七月癸巳”,即七月十八日,徐知道被杀,是“八月,己未”,即八月十四日。顺便一说,冯至先生在《杜甫传》里,将此日换算为八月二十三日,不知何故(见冯至《杜甫传·再度流亡》)。按《资治通鉴》所载,宝应元年八月大事,自己未(十四日)至乙亥(三十日)共十六天。如果己未为二十三日,则八月乙亥,就推到九月九日矣。从徐知道兵变到遭杀,前后只有二十六天,这段时间,俱在初秋,杜甫有诗可证。问题是,杜甫诗中好像有一次春送严武的事,我们没有注意。
如《奉送严公入朝十韵》中说:
宫莺罢啭春,空留玉帐术。
愁杀锦城人,阁道通丹地。
宫莺“罢啭春”,即诗人想象长安皇宫里的鸟,已经不能在春天里鸣叫了,即春天已经过去。锦官人是送严武的杜甫,阁道即上剑阁的路,丹地即丹墀之地,暗指朝廷。这次奉送严武的原因,诗的开头就明明白白地说了:
鼎湖瞻望远,象阙宪章新。
四海犹多难,中原忆旧臣。
鼎湖是传说黄帝乘龙升天之处,《史记·封禅书》有载,我们根据严武五月尚在成都推算,此处指玄粛二帝之崩。而且代宗也已即位,皇子为元帅,这就是“象阙宪章新”。那么,据此推则:严武从成都启程的日期,大致在六月底至七月初。因为代宗六月十七日的诏书送达成都大约约需十五天时间,这样,严武最快也是六月底才能启程。
而严武的诗《酬别杜二》,也应证了“鼎湖象阙”之事。我们看严武的诗是这样说的:
独逢尧典日,重睹汉宫仪。
未效风霜劲,空惭雨露私。
尧典日,就是新老皇帝交接之日。肃宗崩于四月丁卯(十八日),代宗即位于己巳(二十日),这个尧典日,两天就完成了,在蜀的严武,无论如何也赶不上这个日子的。所以严武的出巴,只能“再睹汉宫仪”而已。这表明严武四月之前,会有一次出蜀之行。他自长安归蜀之日,二帝还在世。如今事态非常意外,仅仅几个月,就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国事变化。所以,杜甫在诗中叮嘱严武,“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看来杜甫和严武都把这次出蜀,看得非同一般,可能他们还很难猜测朝政的平稳过渡。
杜甫和严武现存这一段时间的诗,都是围绕着严武出蜀为二帝监陵之事。只是杜甫《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中的“重送”二字,实在不知因何而有重送之事。
我们根据现有资料中的可能性分析:如在宝应元年之春,严武出蜀一次,约春末夏初归蜀,出蜀时,杜甫送他到绵州奉济驿分手,这也是为什么六月末七月初,杜甫“重送”严武,也是在奉济驿分手,而且有“重送”四韵之诗。第二次即现存之诗可证,无须再重复说。据实际情况而论,宝应元年为玄宗建陵,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严武两次出蜀相隔的时间都很短,说明第一次是临时征召还朝,严武是桥陵的监造,所以未及交接镇蜀权柄。第二次是朝廷人事调整确定,严武的官职也加升了,还任命高适代理了成都尹。严武去了长安以后,不少人认为二帝陵寝监造结束以后,他可能是宰相人选。可见朝廷人事调整的力度还是相当大的。
入朝后的严武,为了不使他的“几时盃重把”的愿望落空,广德元年,朝廷授以杜甫京兆功曹参军。学者们普遍推测,这应该是严武推荐的奏效。而此时唐中央政府,对于蜀中东西川分合的问题也也逐渐达成共识。高适是这一策略的倡议者,所以严武入朝,高适便代理严武成为成都尹。因而广德二年之春,严武重返蜀中,东西川合为一道的事,就完全落实下来了。此说见钱谦益《八哀诗·三掌华阳》笺。至此,严武三次镇蜀,可表述为:
第一次为上元二年(761)十月,由巴州刺史为东西川节度使。
第二次是宝应元年(762)六月,由东西川节度使为兵部侍郎东西川节度使。旋入朝监造二帝桥陵。
次三次是广德二年(764)三月,严武自西京入蜀,任剑南东西川节度使至永泰元年(765)四月辛卯,因猝死而终。
有意思的是,钱氏在“三掌华阳”的考证中,关于严武出入蜀的时间上多有纰漏。他说《新唐书》“盖因杜诗,致有此误”。切莫轻看这句话。我发现,朱景玄的《唐朝名画录》、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这些唐代的美术理论家的著作中,已经有了从杜诗里面获取历史资料的现象存在。如对于曹霸、韩幹、韦偃等人的记载来源,无不与杜诗有关。因而我推测:《新唐书》的编写集体,未始不曾从杜甫的诗中受到一些启发,整理出一些有用的的历史资料来。而钱谦益把《新唐书》中的一些不足之处,说成是“盖因杜诗”,就没有道理了。他考证《旧唐书》对东西川分合的始末甚详。但是,严武的“三掌华阳”,每一掌的来龙去脉,仍然不是很明晰。现据钱氏的说法整理如下:
乾元元年(759)六月,由京兆尹,贬巴州刺史,旋迁御史中丞绵州刺史(年月不详)。
宝应元年(762)四月入朝(小立按:杜甫《严公仲夏枉驾草堂兼携酒馔》一诗说明:严武五月犹在成都)。杜甫有《奉严公入朝十韵》,严武有《酬别杜二》为证(小立按:此二诗都不是写于四月)。钱氏说:宝应元年九月,严武尚未出巴。按钱氏说法,即四月入朝,严武已在长安。那么严武何时从长安来到成都呢?显然钱氏的时间推算是错误的。他没有注意到杜甫《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这首诗之标题中的“重送”二字里的前一次送,究竟在何时有此一送才合理。这是值得我们纠正钱氏之说的地方。
怎么看“诗中有史”?这不是一个小学问。但绝对不是一个很神秘的学问。不能因为诗歌艺术中有一些看似不实的辞藻就认为诗与史无关。只要我们把诗歌中的事理搞清楚了,诗中对事所做的概括也就浮出诗的“水面”了。诗歌先天就不是为史而诗的。因此,要从诗歌中还原出“事实”来,还需要运用非诗歌的方法,比如,考证、鉴赏、分析、判断等等这些理性的思维,然后对于诗歌再加以新的丰富的重新认识,才能获得复隐真实的基础。这正是诗学的特殊魅力,同时也是诗歌神秘的地方。我们研究诗歌的人,往往要走很多的弯路,所以,诗歌面向大众的门槛是越筑越高了,而不是越筑越低了。能不能让诗歌的欣赏既轻便又透彻?我看这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其中最关键的障碍就是要通过理性的思维解除非理性的屏障。那么,读诗,将是最有魅力的文学享受了。我们的前人如郭沫若先生在这方面做过一些自觉或不自觉的尝试,值得我们思考,比如他说:
诗人为了修辞,往往使用些不准确的字眼,解诗的人,是不好看得那么死板的(见《李白与杜甫》209页)
郭沫若批评诗人,使用了“不准确的字眼”的说法,肯定是错误的。他指的诗人,不是拙劣的诗人,而是优秀的诗人。所谓“不准确的字眼”,实际上正是诗人独特的语言思维。这些语言思维,与散文和历史的表述肯定是不一样的。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芦山的瀑布会有“三千尺”之高吗?没有,绝对没有那么高。假如经过测量,庐山瀑布只有三百尺,那么一句“飞流直下三百尺”的诗,会有那样浓浓的诗味吗?当然就没有了。同样,本来“骑驴三十年”就是不错的诗了,可是,为了使用准确的字眼,一考证,竟然得出一个“骑驴十三年”的“准确字眼”,那么,“骑驴十三年”会不会更加有诗味呢?
所以我们说,科学理性地兼包美学理性,是更高更完美的人类理性发展的必然趋势。郭沫若先生所谓“解诗的人是不好看的那么死板的”思维,正是科学理性和美学理性兼包的思维萌芽。诗和史的计算方法和计量尺度,不完全一致,但却是兼包统一的,是人类在精神和理性各方面都能得到发展的合理存在。我们既需要夸张的浪漫,也需要严密的谨慎。尊重科学的规律,尊重艺术的规律,这是人类社会各种学术平等发展的合理需求。这与科学与艺术的功用发展也是并行不悖的。一个伟大民族的文化里,必然是科学与艺术同样繁荣昌盛的。文学艺术不可能随着科学的繁荣而日渐衰退,如果是那样,人类的存在与草木萋萋何异?
现在我们重回《述古三首之一·赤骥》这首诗的探讨上来。杜甫别离严武的一段日子里,报国无门的郁挫的心情难以排遣,他借古劝今地说:“古时君臣合,可以物理推”,他借批评“秦时任商鞅,法令如牛毛”,揭露粛代二朝行政之流于形式。他甚至怀疑代宗有实现中兴之主所必备的才能,并警告他们,别把兴国之功据为己有,连大臣们的辛勤汗水也一概抹杀,若想实现中兴大业,别忘记代不乏才。
杜甫的这些批评,还是切中时弊的。这是这组诗的基本精神所在。《赤骥》一章,以晦涩艰难之辞,委婉表达了作者复杂的心理反射。一方面,个人的前途渺茫,一方面,亲爱至朋又不在身边,同时,国家的命运又令他非常担忧,这几种即统一又相互分割的心中牵挂,交互回环,读来令人心潮起伏。
本文选自作者赵小立《杜甫马诗里的诗话与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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