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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无衣》里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句话要是放在重庆，

那就是：

“不要紧倒给老子说没得皮皮裹，

哥子的衣服裤儿你随便扯起穿。”

这句话很能体现重庆人的性格：

耿直，热情，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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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百年前，

在重庆还真有这么一群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袍哥。
你以为他们是黑社会，
事实上，

他们亦官亦商非官非商，

亦民亦盗非民非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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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哥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各行各业，三教九流，

从有面子有地位的人物、

有钱的绅士商家、

到小手工业劳动者、

体力劳动者，

都可嗨（参加）袍哥。

按照这些身份，

袍哥会里划分五个“堂口”：

仁、义、礼、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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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现在的话来说，
袍哥更像一个多行业的行会联盟，

目的是互助互帮，

必要时不惜“为兄弟两肋插刀”；

除了哥们情谊，

还极讲究认黄认教（守信用、讲规矩），

甚至有自成一体的黑话、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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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说，

重庆的文化是码头文化。

但很少人知道，

此码头不是长江、嘉陵江码头，

而是袍哥码头（地盘）。

重庆处于长江流域中游黄金水道，

在人来人往的凶险江湖，

只要你入了组织，

到各处堂口拜了“码头”，

就一路通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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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时，
川渝地区袍哥多达1700万人，

即全省十个人里就有四个是袍哥。

当时流行一句话：

“明末无白丁，清无倥子。”

（倥子：未参加袍哥组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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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哥组织规模大、规矩讲究，

尤其是“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袍哥说一不二、耿直义气）对重庆本地影响深远。

虽然它后来作为土匪组织被多次清理，

但袍哥的思维方式、规矩乃至黑话，

仍以一种隐性而日常的方式，

流传了下来，

成为重庆的文化基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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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
我们拜访了一位袍哥后人：

作家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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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汤的生父是大船王，

而舅舅王少华，

在解放前是泸州城防司令，

也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袍哥舵把子（头领）。 

姜汤上中学时恰逢文革，

当时全社会崇拜暴力，

他学会了打架，在道上混。

他们与人发生矛盾时，

往往随便一约就是几百人，

个个来了就能冲锋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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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地方到底有袍哥遗风，
也会给受尊重的人面子，

通过有板有眼的谈判，

能化解很多残忍的激斗。

当然，原则必须遵循：

谁无理、谁无实力，

谁就拿言语、就请客、就赔礼，

一样少不了。
（拿言语：指主动递话给对方，主要是通过有头有脸的人去说好话和解释，消除矛盾和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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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免不了要开打，

也不畏惧，

掏出身上的砍刀、火药枪等，

一冲就上。

姜汤曾参与各种恶战，

亲眼看着伙伴受伤，

血一飙，就是几米远。

那年头也不乏闹出人命的，

有人被枪毙，有人进监狱，

在牢里一蹲几十年。 

上世纪70年代后期，

姜汤意识到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他进入重庆渡轮公司工作。

在那里，

他遇上了最后一代袍哥的老幺、船工师傅邓国安。

他从师傅处被传授袍哥原则：

讲义气，不怕死，

有危险时冲在前面；

永远不占别人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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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

他自学成才，

南下广州成了作家、出版人。

而当年一起混的朋友，

有的当了老板，

有的当了官员，

有的当了艺术家，

还有好些出了国。

姜汤说，

袍哥的耿直仗义对他影响至今。

他各个领域朋友众多，
偶有朋友间谈不拢的事情，

就委托他出面，

把双方约出来好好谈，把事情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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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初上映的电影《老炮儿》，
京城顽主们讲究的江湖道义、规矩，

让一众后生大开眼界。

然而姜汤告诉我们，

跟袍哥相比，

北京老炮儿都显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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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袍哥与京炮不是一路溜子，

袍哥不仅活在江湖间，
也活在中国近现代史里。

据说若无袍哥的参与，

还未必有辛亥革命的成功。

到抗战时，

350万川军开赴抗日前线，

袍哥更构成了川军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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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于袍哥的故事中，

我们看得见大时代的洪流，

也看得见小人物的血性和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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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知道袍哥的人少了，

又或者，

往往把重庆不重视文化、

商业文明不如北上广深，

都归咎于袍哥精神。

比如，

认为尚武即粗俗，

拉帮结派导致排外，

正是这一切，

让重庆人的格局只停留在江湖，

难登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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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观点或许是对的。

所以今天的社会已少有袍哥，

而多有圆滑、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我们习惯了当吃瓜群众——看客，

别说路见不平，

甚至祸及自身，

都不愿意挺身而出，

去做那个有些“袍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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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规矩被规则取代，

血性被理性收复，

社会和时代在革新，

瓦解的又何止乡土社会、草莽重庆？

而袍哥精神，

重庆人素来耿直豪爽的江湖气，

也正是因为越发稀薄了，

才格外让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