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了的“露珠”
(2021-06-16 15:36:08)干涸了的“露珠”
在我的书架上,我保存着几册残破的诗刊,刊名《露珠》,是用过去那种手工刻写的。诗刊的下边赫然刻着时间与刊号,以及诗刊的编辑们——诗歌研究小组。为了防止丢弃,我用线绳把他们装订在一起,就像一本厚厚的诗集。
当然,这样说有些名不副实,因为那诗集,从质到量都不像诗集,倒像是孩子们执着的玩物。
但是,这是一个久远的故事,尽管对它的记忆有些恍惚,但那段充满青春萌态的岁月,让我十分的留恋。
是的,我已经记不得什么原因,让班里成立了诗歌研究小组。也许是因为关于诗歌的教学,也许是受社会诗歌潮的影响,也许是要活跃一下学习气氛。据说,是同学老郑首发倡议,几个爱好诗歌的人就积极响应,一个班级的诗歌研究小组就成立了。当然,中文系的学生做这个事儿,也是名正言顺之举,系里开始也非常支持。
于是,班里宣布开始编辑诗刊;于是,就是征文;于是,就是爱好诗歌者,积极投入,率先写诗;于是一本诗歌刊物就“正式”出版了。
那时节,是崇拜诗人的时节,大家热情高涨,有功夫的时候,就伏在桌子上写诗,自习时候,就编辑刻写大家的诗作。写诗似乎成了我们的功课。
我更是如醉如痴。有时候上课,眼睛盯着老师讲课,心里却在构思什么诗歌呢。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发傻,真的是荒唐至极。刚入大学门,我们连唐诗宋词都没看多少,更不用说诗经、楚辞、元曲了,至于诗歌理论,什么押韵规律啊,表达的思想什么的,都糊里糊涂的。
我们是有古典文学课程的,那些古诗讲究押韵,对仗工整,用典深奥,不是谁都能写。我就妄想,写诗应该重思想,重意境,重语言美,大可不必沿袭旧制。即使是自由诗,若无情感与灵魂,难懂难读,也不能说美。好在我们还没学过这些,也不会讲究这些。正因如此,才有《露珠》,若懂得点儿诗歌的“赋比兴、兴观群怨”等诗理,也许,我们就不敢写诗了。
当然,我们也自谦是“打油诗”。当时,一切都可以用青春的字眼来掩饰,无论是单纯幼稚,还是痴情执着,表现的都是一种绝对的真实态,可说是可爱,也可说是可笑。但年龄是个遮羞布,那时大家多在青春期,说傻不傻,说笨不笨的,写出来的诗,也就如人。
《露珠》不是打印的,当时也没有现在的打印技术,就是在蜡纸上刻写,然后,用滚筒油墨印刷。这个工作,多是赵君刻写,印刷和装订就是大家一起来了。所以,想起《露珠》我就会想起赵君。可以说,没有他,《露珠》的模样就不会是我记忆的样子。
赵君与我同桌,他为人随和,所以,我们相处得非常和谐。我特别欣赏他的毅力,每当在自习课的时候,看他认真刻写的神态,真的很是感动。我知道,他是在为大家做嫁衣裳,因为他似乎不怎么爱好诗歌,后来也不怎么写诗。
上学的时候,无论是烈日炎炎的盛夏,还是北风呼啸的冬日,每当下课,或者中午休息,他总是伏桌临帖。那时候,很难找到古人的字帖,书店里也买不到。但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一页赵孟頫的字帖,总是反反复复的写。我真佩服他的那个韧劲,就那么几个字,不知让他写了多少遍。在这种执着的努力当中,赵体的用笔和结构特点,他是理解到家了。我曾经私下里调侃,也许都是姓赵,才有了这种天缘。
虽然,他未必就想当书法家,但他成了书法家,在市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想来一切都是天命,从成熟到老到,显示了他的天赋。“露珠”刻板也是如此,刻板就需要美术字,而他的美术字真的标准且美。恐怕,这也是他之书法的基础。也许,他也没想到教书法,但莫名其妙的就教了一辈子书法。
我曾经到他的办公室找他,看四壁墙上挂着他的书法,心里便想起了因果,有时候因果也需要天缘。这个认识,让我有点儿诚惶诚恐,百感交集,人生百事,真的是由己又不由己。
也许,书家多有镌刻名章的兴趣和能力,赵君就能镌刻名章。有一回,我从朋友那得到了一个石头戳料,说是鸡血石,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求他给我刻个名章,赵君没有拒绝。我借此机会,还买了个石头章的戳料,一并请他刻。想来,这有点儿巧使唤人的意味儿,多亏我们是同学和同桌,彼此没有客套,心里也就没有歉疚。
话到此处,似乎有点儿跑题,但这曲折浪漫的人生,也许是青春之诗的延续。
有了一个诗歌小组,也就有了一群所谓的诗人,但我不知道,那些爱好诗歌的同学们中,有没有想当诗人之人,有没有最终成了诗人之人。当然,这个疑问有点儿模糊,弄混了诗人与职业的关系,诗人与职业可以兼容,也可以不兼容。虽然,世界上少有借写诗吃饭的人,但人生浪漫的阶段,必然有浪漫的情怀,所以,那时候的诗也就成了我们的精神食粮。
据说,老同学刘君是出过诗集的,毕业后成了唐山某报的记者。其性格豪爽,为人仗义,也是《露珠》的热心人。可惜,他的诗集我没看到,想来也一定是有些浪漫情怀的,也一定映衬了青春时期的影子。是的,我们青春年华的鲜花早就凋谢了,若能有所收藏,对自己来说,也一定很珍贵。可惜,刘君早逝,是不能谈诗论道了,我们除了可惜,还能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班级有了一个诗歌研究小组,志同道合者聚在一起,仿佛就是一个诗社了。虽然,那只是一个空洞的名目,因为我们没有一点儿研究,不过是让那所谓的“诗刊”,在学院里实实在在的流行了一阵儿。这自然会产生点儿影响,起码在一个系之间有了舆论,这种影响,让老师们与系领导之间,有了不同的看法。
终于,《露珠》在某一天就悄无声息的停刊了。
我不知道,《露珠》停刊的原因,但我能想得到。我们学的是师范专业,培养的目标是教师,师范院校可以培养出诗人,但不是为了培养诗人。而热心于写诗,也许就是一种哲学意义的出轨,或者说是灵魂出轨,不能说是大逆不道,但也是一种偏离。从教育的角度看,它即偏离了根本,也偏离了为师者的苦心;从我们的学业角度看,更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确是跑偏了,有点儿不务正业。
还好,我们能够急流勇退,也就庆幸灵魂的零件完好无损。
若说《露珠》的意义,客观的讲,总会有点儿的,比如,它培养形象思维,和在创作的启发与激励方面,还是有些好处。若都是逻辑的思维、行走,恐怕就不叫年轻人了。人有时候,需要逻辑,有时候不需要。人之一生,总会做点儿趣事儿、傻事儿,被热情包裹了一阵儿,也是青春之常态。
但是,一个在潜意识里做诗人梦的实验夭折了,也是个遗憾。因为凡事都有两面,比如,论事多“相对论”,少有“绝对论”。评价是与非,有时候往往还需要观点与角度。任何事儿,都会有所失就又所得,得失总是平衡的定数。比如,没有《露珠》,就没有那一段浪漫,就没有想写诗歌的欲望,自然也就没有对诗歌的关注和探讨了,就如鲜花盛开的花园,缺少浪漫象征的玫瑰一样,当是一种缺失;但若沉迷其中而不出,一味醉心于浪漫,或许就多了一个花痴,而少了一个园丁,就是一个损失了。
后来,我的站位角度变了,我总算对此有了新的认识。多亏是让《露珠》及时的消失了,不然它的后果绝不是好事儿,所以我特别感谢让它消失的老师们。
现在要处理从箱底翻出的《露珠》了,这让我的情感有些错乱复杂。
看看那些诗歌,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水平,无论是从诗歌的思想内容角度,还是诗歌的艺术角度,我都无法找出肯定的言词。若非得找出几个字词来评论,那就是“乱与空”。那是岁月和青春的一个见证,那是一个个荒唐的灵魂,在演绎一个个荒诞的故事。
我必须将它们付之一炬。当然,我知道,我要烧掉的仅仅是几张旧纸,而刻印在那些纸中看不着的东西,已印在我的脑子里,但我要强行删除这可资证明什么的东西。
是的,我必须遏制我的思绪,不给灵魂提供伤感的机会。这,就先要做到无视。但是,我又有些舍不得那些美丽的空无。
所以,我折中选项,谨作此文,以作灵魂的存档。
202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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