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赵飏

世界是黑色的，世界是蓝色的，那世界，没人来过，它，远离人类所认知的世界，它，来自忧郁的幻想，来自潜藏内心深处的恐惧，它，真的存在，黑色与蓝色之间，存在一个特别的人的内心世界……

没有人注意过他，纵然与他擦肩而过，他是这座城市里的小人物，每天上班下班，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他独来独往不爱说话，长得很帅但又冷漠，一双忧郁的眼睛，洞察世间的黑与白，深陷闹市忘却世事烦忧，他等待公车，走在回家的夜路，他坐在街边的护栏上吸着烟，他消失在城市的夜幕。

他常常下班很晚，戴上耳机，调高音量，走在黑色没有一个人的夜路，远离喧嚣的城市，远离白昼，听着喜欢的歌，回到只属于他自己的小星球。他慢步走着，身后的路灯正一盏盏熄灭，身旁擦肩而过的人和路边流浪的野狗，消失在黑夜悄无声息，直到剩下最后一盏灯，灯光下只剩下一个人。他慢慢走着，没有回头，提了提肩上的背包，把手抄进大衣兜寻找着什么，一脸疑惑。

夜晚的月光静悄悄，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撩起遮住右眼上的发丝，他停下脚步，凝视着远方若有所思，他眼里是无限延伸的街道，像用画笔画出的世界，密密麻麻的连线勾勒出错综复杂的序列，在这样一种空间形态，有多少黑色，蓝色，只有他知道。

只听得柴油机的轰鸣，一辆公车远远驶来没开车灯，这么晚了怎么会有末班车？他清楚的看到车上没有一个人，等等……连司机也没有！可是车仍在行驶着，直冲他而来，他惊恐万分好像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叫也叫不出声，腿也不听使唤，刹那间车径直撞了过来，他眼前一片漆黑，公车穿过他的身体，像一阵风把他带走，去往那黑色深处，穿过跳动的心脏，穿过流淌的血液，最后一盏路灯熄灭了……

“我是谁？我在哪？”他，微微震颤的瞳孔，黑色，白色，黑色……在那无限循环的平面圆心处，空洞的思维放射延伸，一座城市应运而生了，空间维度的无限拓展，总有新的建筑瞬间拔地而起，城市的建设好像被游戏玩家操纵着。那些高楼大厦，是他从未见过的设计风，他不会想到随着人生命成长的每一天，它都在拓宽疆土，没有时间限定，直到有一天城市的主人死去，它成为永恒的世界。

“也许这不是现实，是记忆的错乱排序，一切都只是幻觉”他告诉自己。奔跑着，空旷的城市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可越是奔跑内心愈发恐惧，不知跑了多久，他失望地低下头，停下了脚步，弯腰用双手撑住双膝，他已经筋疲力尽。

他朝着远离城市的方向走着，跨越城市的禁区，贫瘠的乡村围绕城市，有黑色的高山，黑色的云雾笼罩山顶。蓝色如海洋，化作冰川，茂密的丛林与之相连，这里是宿主之外的第三世界。

穿过乡村，命运陷入危险境地。野外有奔跑的野兽，黑色的毛发随风飘扬，像狼又不是狼，它们长有血红的眼睛，锋利的牙齿，健硕的躯体奔跑如飞。它们是凶狠的猎手，拥有灵敏的嗅觉，猎食城市主宰者被放逐在这里的意志力。

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屏住呼吸，看见几只野兽争相撕咬着一条树根，那树根看起来像人的腿，流着鲜红的血液。他吓坏了，此时他已无处可逃，只能祈求命运来拯救自己，他默念祈祷着，却发现身后变得安静了，他鼓起勇气探出头，发现形势发生了改变，根系上面豆茎般的幼苗瞬间长成硕大的藤蔓，野兽俯下身子向后退去，转身想要逃跑，被迅速蔓延开来的藤蔓缠住，越缠越紧直至将其绞杀而死。

根系下的土壤愈发松软，生命体被土壤吸收，而它们所掠夺的意志滋养了第三世界的欲望。弱肉强食是这一世界的规则，蓝色融化成潮水，淹没土壤，淹没树根和野兽，它来势汹汹，爆棚的欲望积成大海直扑城市而来，城市将要毁灭。此刻，他转身奔向城市，可越是靠近，越是远离。

那无形的屏障，是磁场维持平行世界的平衡，明确的界限，任何事物无法逾越，进而创造第三世界。潮水在城市边缘消退，渐渐化作冰川，土壤回归乡村，迷雾遮蔽了村庄，野兽死而复生，这世界万物吸收磁场的能量，永不停息。他清楚的见证了整个过程，蓝色孕育了黑色，黑色仍是城市本来的模样，构成世界，却又打破束缚，汹涌，平息，消失又存在。

“为何许多画面那样熟悉，我是否曾经来过这里？”是的，这个城市没有人，他，也在城市之外，两个平行的世界，矛盾的存在，近，在千里之外，远，在一瞬之间。他顿悟了：“山峦是无形，我亦是无形，我看得见它，它属于我。难以打破的平衡覆盖了一次次变革，记忆在不可抗力下迟早会蒸发殆尽，当一切恢复原貌，纵有前人留下的足迹也不复存在了，我努力回忆，记不起现实世界，记不起自己……”

城市是活生生的，它有思想，如果说人脑把重要记忆存储在大脑的中心位置，是否可以推断遗失的记忆藏在第二世界城市中心的某处，很明显，城市中心有座最高的建筑，它会把所有的记忆锁在城市大楼的保险箱里。人类通过思考回忆，提取记忆片段，同样的道理，若能找回那串密码，打开保险箱，我就能找回丢失的记忆，化无形为有形。

人类肉眼不可见的磁场，在这世界的上空却是有型可见的线条，它穿梭在平行世界之间，宛若极光，忽明忽暗。如果这个世界也是属于现实世界的一部分的话，那么磁场一端的出发点是城市，另一端就是这世界的尽头，所以他猜测那里就是回到现实世界的入口，通过磁场，飘荡的灵魂挣脱引力回归本体，携恢复的记忆将一切重新梳理，所有城市幻象，大到宇宙之外，小到感官现象，瞬间化为虚无，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他轻松的微笑，好像一切尽掌控之中，他决定借助磁场的窗口期潜入城市，改变城市眼中无知人类的命运。那诡异的城市早已感知到他的想法，既然继续制造幻象无法阻止，那就加强城市中心的磁场屏障，使他无法靠近，殊不知导致二三世界边界的磁场随之减弱，即将引发不可逆转的灾难。

是命运的改变，还是命运的终结。这座城市不再属于它的主人，没有白天黑夜的界限，黑与白同时存在，云团是黑，天空是黑也是白，潮水不再是仁慈，它们约定好城市边缘的休战线，被磁场偏转，潮水不再退去，使蓝色吞噬了一切。蓝色撼动了城市的主导地位支配所有，猖獗地制造破坏和混乱，岌岌可危的城市仍在运转，为了避祸，楼房变得更高了，那个存放机密文件的保险箱被迫转移走了，无论走进哪一所建筑都寻不到，它消失在城市最深处。

憧憬城市里的灯光，是人类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光线越暗淡，内心愈发恐惧，蓝色蔓延，淹没楼房和高山，唯有最高的那栋楼耸立云端，在蓝色巨浪的冲击下，一层层玻璃外墙碎裂，飘散成粉末，像星星陨落，闪烁着光。他看见满载记忆的电梯正通往最高层，幽暗的灯光像幽灵的聚魂灯忽明忽暗，离他远去，很近却遥不可及，他绝望的漂在水上，弱小的他无力改变命运。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划过眼角，顺着脸颊流下，他不愿忘记今生的记忆，被洗刷成空白去往来世。

“叮”的一声，它到达楼顶，门开了，飘洒的白纸化作洁白无瑕的羽毛，折成船，浸湿在水中，月亮在水面上摇曳，划着船桨，填满了记忆，那蓝色，是他的脑海。它又活了过来，流动着，在一张平面放大，伸展，黑白色的环形世界在呼吸，一张一合，这世界安静的，只有他能听到它的声音。

随着城市最后一幢高楼坍塌，磁场完全脱离了第二世界，磁场线穿过蓝色，穿过他的身体，带他来到城市的边缘，废弃的楼顶，一望无际的大海，城市的云雾散去，黑色，蓝色融为一体。是城市感知到他冷漠外表下内心潜藏的善良，在被蓝色摧毁前释放了他的记忆库，他也终于明白，那里，是他的世界，他，在世界之外。

一阵顿挫感，公车停了下来，一口急促的呼吸，他咳嗽了几下，揉了揉眼睛缓缓站起身，在终点站下了车。没有了星光，没有了幻想，十字路口红色信号灯闪烁，路边的老树生出嫩绿的新枝，路灯点亮这条街，通向远方，远处遥望城市中心大厦观光电梯上行……遍体鳞伤的他微笑着伸出手掌，去触摸光线摄入眼角的方向，和那渐行渐远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