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酒后留下来陪侍父亲值夜。多年做机关文员工作，他成了“夜猫子”，作息习惯完全有悖养生，午夜之前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因此每留家陪护老父亲，其实都很受罪。父亲习惯于前半夜酣睡，后半夜则睡不着，浑身不舒服，总要折腾来折腾去。而四弟前半夜不能入睡，后半夜父亲呻吟不宁时，他困得要命却没法合眼，只能硬着头皮勉力支应在旁边。为了与父亲睡眠时间合拍，他就想了个招术，睡前刻意喝两杯白酒，跟着父亲作息节拍，天黑就上床，趁酒劲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午夜，好在后半夜拿出精气神来，陪着老人家折腾。
后来才知道，那晚四弟虽喝了不少酒，前半夜也没能睡踏实。他一边陪护老父亲，一边想着我俩白天说过请石进院的事，便强打着精神联系各路朋友寻找石材，竟然从一座金矿开采公司作业现场，搞到驳建后院塘沿的石材。这些石头与炸药开采的山石有所不同，因在含金量较高的红色胶泥中独立埋藏了千百万年，长成难得一见的沧桑皮质，表面的纹理极为丰富多彩，观赏品相非常不错。我猜想，它们最初肯定身处高山峰巅，是自然脱落的峭岩碎屑。它们在崖壁上蒙受过亿万年的风晴雨雪，经历了太多的日月光照、星露滋润，又借着某一刻雷鸣电闪，一念之下坠落凡尘。所以其形状千奇百怪，浑圆者居多，极少有新鲜的破损痕迹，那种在有色泥土的长期侵蚀下，久久为功熔炼成的斑斓“石皮”，无论白底红纹，亦或青底白纹，均自然生动，犹如仙人掌纹，亦似寿星额颊，千奇百怪，妙趣横生，宛若生命的组成部分，执著与坦荡明白地写在脸上，毫无矫揉造作，极具审美价值，也涵养着充沛的意蕴，最适合园林中露天摆放各种景致。
第二天是周日。因为这些不速之客而带来的获得感，让我整天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当晚，独自灯下谋划，彻夜思绪纷飞，就如何巧妙放置这些石头的主题，我打开了一扇又一扇想象的闸门，最后决定由古董石器延展关联，找到安放石头的人文灵感，脑子里顿时豁然开朗，蹦出一个久违的字眼——“马”。我记得祖父属马，名贤俊，“俊”与“骏”当然不无关联。而自己毕生戎马，在军营中也没少同骏马打交道，那些山影中的汗血马，枣红色赤鬃也罢，雪白到无尘也罢，亦或青灰墨黑悠然寒秋，傲娇长河落日，一律在我心中，如我所愿。牠们畅饮、饱餐、奔跑、嬉戏……皆围绕在马槽的周边，于没蹄的兰草中，展示各种彪悍与狂野，各种踊跃、各种撒欢、各种祥瑞……所以，我首先需要想定所购十几件石器的摆放位置，落定马槽与牧马人的心境，然后才有那些浑然透顶的大石块合理安放的讲究。
思来想去，我忽然觉得尚缺一条宽面石凳和一个超长马槽。于是拨通电话跟繁昌戴店的司售老板汪先生联系，果断追加了两样老东西，多花3000多元（总体投资16000多元）也在所不惜。这样，所购古董石器就由16件增加到18件，横竖是个吉利的数字。与此同时，我通过堂妹联系到妹夫。他是资深的瓦匠师傅，积累了多年治理泥石的技术经验，手下还有个松散式的施工团队。朗润后院塘沿驳建及院内石料安放的艰巨重任，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2021年11月1日，按身份证误录日期，是我65岁生日（实际应为11月8日）。按老辈人说法，儿的“生日”是娘的“难日”。自服役离家后，我几乎没在母亲身边度过生日，这份遗憾在退休五年之后，不期然得到这个弥补的机会，当然要牢牢把握住。我欣喜万分地准备到店里订个蛋糕，亲手为母亲煎两个荷包蛋，给老人家疲惫不堪的心情添上一份喜悦。谁知妹夫的施工队大清早就登门来了，七手八脚刚把小塘抽水和塘埂开挖事宜安排妥当，运送石器的繁昌货车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我顿时陷入忙乱，赶紧通过妹夫从镇上调来一台叉车卸货。其时，母亲就在旁边，老娘亲打量着这些宝贝疙瘩，左端详、右端详，满脸是久别重逢的神色。显然，这些老古董唤起了她记忆深处太多的生活片段。老人家眼里隐约泛出光芒，仿佛回到几十年前的时光，喜不自胜跟父亲喃喃讲解。父亲一脸茫然，露出几分淡淡的、莫测高深的微笑……这就足以让我飘飘然了。
正在忘乎所以中，四弟电话来了，告知马上将有三车石料运抵家院。“三车”是多少呢？我心里没数，赶来帮忙的三弟也不能确切估计。我俩懵懂猜想七估八算，还没来得及拿出结论，第一车石头就到了许镇。因司机道路不熟，打电话来请求帮助指引。身手矫捷的三弟匆忙与我商量石头堆放位置，又迅疾驾车赶去镇口引导师傅。我惊魂未定，满车巨石已经拉到朗润嘉园大门口。一看，天哪，竟然是如此牛高马大的巨型矿石装载车！不由分说，大车毫不犹豫地打开挡板、耸起车厢，撅起宽大的屁股，在路边哗啦啦就是一座石头小山。
浩荡石翁如此匆促降临，着实叫人吃惊不小。怎么会用这么大的车装载呢？我的心跳还在狂乱中，第二车石头又来了，同样牛高马大……三弟慌忙指引司机在距离院门稍远点的路边另一处堆场倒下又一座石山！见此情形，我急问师傅第三车石头出发没有？他慌慌张张拨通手机，对方告知刚装载半车，尚未出发。我赶紧请求停止装车，声明石料已大大超出预期，完全够用了。就这样也已运来84吨石材，足以用来铺垫驳建几十间屋基了。
它们最初肯定身处高山峰巅，
是自然脱落的峭岩碎屑。
它们在崖壁上蒙受过亿万年的风晴雨雪，
经历了太多的日月光照、星露滋润，
又借着某一刻雷鸣电闪，
一念之下坠入凡尘。
牠们畅饮、饱餐、奔跑、嬉戏……
皆围绕在马槽的周边，
于没蹄的兰草中，
展示各种彪悍与狂野，
各种踊跃、各种撒欢、各种祥瑞……
老娘亲打量着这些宝贝疙瘩，
左端详、右端详，满脸是久别重逢的神色。
显然，这些老古董唤起了她记忆深处太多生活片段。
老人家眼里泛出光芒，
仿佛回到几十年前的时光，
喜不自胜跟父亲喃喃讲解。
父亲一脸茫然，
露出几分淡淡的、莫测高深的微笑……
这就足以让我飘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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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09 05: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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