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星星点点地开了，有点迫不及待。

柳枝柔软地摇摆，那模样，

已不管不顾爱上了春风。

 

噢，月亮之下，万物疯长。

这时候顺着河岸慢慢走，

仿佛被喜欢，被祝福。

 

 

从老家挖回肥沃的土，装在花盆里

把吊兰移栽进去，放回露台

夜里下了一场雨

我侧耳听着——

吊兰咕噜咕噜喝水

叶子精神一振

 

真是不可思议

春天，夜晚，渴望的根系遇到土壤和水

噢，让我死也愿意

——被爱宠溺

——被世上的好，恰好地遇到

 

 

下楼拿牛奶和面包，不跟人搭讪。

太阳落山，就躺下。

没有信札，没有客人，从来不到邻居那里串门。

这个叫贝姨的女人，在巴尔扎克笔下，

过着昆虫一样的生活。

 

夜幕下，卢浮宫的阴影，

像政客和名流，又像女人的蕾丝和花边。

在巴黎的心脏附近，

这个叫贝姨的女人，每天被嫉妒和仇恨燃烧着，

难以入睡。

 

 

这些白来自另一个世界

它们落在破败的船上，枯枝上，泥地上

它们提示，我们的世界是有污点的

 

让一条红披肩，与这些白辉映

让白更白，让美窒息

但是不能歌唱，不能顺着拐弯的河流

说出白的秘密，说

白翻脸就是黑

白落在对的地方，才是白

 

 

他们在灯下，轻声说话

插在瓶子里的梅花，静静吐香

半睡半醒的人听见

时间在这间屋子，停下脚步

——像蜗牛那么缓慢

——像珍珠那样闪光

 

这样的深夜

万物各归其所

她不敢翻身

她怕轻微的响动，打破了圆满

阳光下的湖面，谁说闪耀的不是真理？

冬天最后的树枝，谁说飘零的，不是死亡的眼睛？

 

多数人知道秘密，但不说出。

多数人活得比我明智。

 

坐了很久了，陪着这些枯枝和寒风。

陪着领悟到的真相。

 

然后起身，朝尘世中走去——

假装获得新生，我的脸，再一次变得安详。

祖母离世后，

他养的兔子，也在这个冬天病故。

死亡，使他迅速成长。

——这个家中的老幺，大家最宠爱的孩子，

他说，我已不完整，被撕扯了一角。

 

开始跑步，多喝水。

开始耐心讲解孩子的作业，定期检查。

也打电话，嘱咐我这个姐姐开车小心，

要常回家看望父母。

 

坐在幽暗的房间里，我咀嚼着他的话，他的变化。

—— 一切源于死亡，对死亡的恐惧。

—— 一切源于爱，对爱的依恋。

是的，他开始活得谨慎，并竭尽全力。

他正一步一步，抵达生活的核心。

清寒的月亮挂在树枝中间。

疏朗的树枝，瘦得刚刚好的树枝。

符合你的心情。

 

你每天沿着这条路走。

在幽微的光中，下沉，浮起。

一遍遍望向内心。

 

深渊太深。言语太浅。

你表达不了其中的寂静，和喧哗——

它们有时，几乎要你的命。

 

月亮照耀额头，今夜，

你接受这怜悯和安慰，如同

接受食物和棉衣。

它挂在那儿，在灯光和月光下，

满含悲悯……

 

同伴们都离了枝头，

光秃秃的枝桠上只剩下它，还挂在那儿。

 

——这最坚定，也最绝望的一片。

——这最幸运，也最无奈的一片。

 

最冷的风还没有来，最痛的时刻，还没有来。

它卷起边角，抱着枯萎了的心，等待着……

 

也许下一秒，也许这个夜里，

轻轻地，它就答应了死亡。

 

 

这些树掉光了叶子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月亮升起来

没有怜悯 也不是恩泽

黑色的枝桠姿态完美

覆照着散步的人

 

走了很远

想了很多

关于死亡

关于爱

头顶的星空给了一些答案

这些枯枝 也给了一些

 

 

它们亮得出奇。它们的光直抵头顶。

——祖母死了，在这样的夜晚。

 

是出于赞美，还是怜悯？

星星们搭建起通往人间的梯子。

浓云滚过山顶

雪暴马上要砸下来

你躺在山的皱褶处

等待救援的人送来氧气

 

冰棱凝固了你的眉毛，胡子

还有你的手脚

死亡一点点爬上来

就要封住你的眼睛和嘴巴

 

罗伯，珠峰太高了

珠峰掩埋过太多的尸体

你这一具

怕是要留在这里了

 

问起你为什么来登山

你说，因为山在那里

罗伯，山在这里

现在，你也在这里了

他们坐在廊檐下晒太阳

有一句没一句地

聊着庄稼，儿孙

和不久之后的死

 

他们说，隔壁张婆婆在这里活了九十五岁

年前刚过世

空气好像稀薄了些，因为村里

空出了一块地方

 

他们说，现在院子里的风似乎比以前大了

挡风的人少了

风想怎么吹

就怎么吹了

她一直看着我，清白，冷静。

用那只没有瞎的眼睛。

不过也许是在看这件空屋子，这空屋子里的空。

我进门，她看着我；我坐下，她看着我。

那眼睛里，我看到一条幽深的的隧道，通往那边……

 

上次来见她，她还不在相框里。

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那只完好的眼睛，装满哀鸣。

 

她要告诉我真相吗？

用她活了九十四年的经验，爱恨，晚年的孤独，

告诉我，活着和死去其实是一条相通的路，

在她的眼睛里……

天气回暖

我把鸢尾，吊兰，菊花

一 一 搬到阳台上

风吹过来

阳光照过来

我看到叶子们

一阵颤栗

——那瞬间的电流，那痉挛

亲爱的

我们也曾有过

风雪之后，大地恢复宁静。

云梦城被阳光映照，有禅一样的平和与安宁。

有人在某处廊檐下打盹，

任阳光的触角，在脸上攀爬——

今年，她的眼角又添了细纹；心里也是。

在红色的恍惚中，她感觉到

一种恩泽，正逐一深入、抚平它们。

 

苦难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