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第二回
山中无虎猴称霸
得志蜈蚣欲飞天(上)
春暖花开时节,阳光洒满大地,云遮雾罩的黑山寨焕发出了勃勃生机,成群的喜鹊早早地登上了枝头。
虢建巟捧着盖有朱红大印的借调函,心里美滋滋、甜蜜蜜。虽只是借调到市直机关当普通办事员,但毕竟离开了荒凉落后的穷山窝,进入了大机关,实现了他“死也要死到外面去”的誓言咒语。
“虢建巟要到市里当大干部了!”消息传开,黑山寨里众说纷纭,毁誉参半。有的夸赞:“这小子脑壳里面装镜子——精明。这不,上面看中了,要到市里当角色了!”也有的不屑一顾:“这家伙说话油嘴滑舌,办事投机钻营,不晓得这次把谁给蒙住了。”
虢建巟就要走了,平日里寂静如水的虢家小院顿时热闹起来。堂屋里,道贺的亲朋三三两两。大门外,看热闹的乡邻人头攒动,就连上屋邻居家的那条小黄狗也摇头摆尾地在虢家出出进进。
虢嫂一边教儿子“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边泡茶、递烟、摆上槟榔和点心。
虢建巟瞟了老婆一眼,冷冷地说:“还摆这些东西干什么,都是屋门口几个人来热闹一下,又没收人家的礼……”
“今天是大喜日子,难得人家来热闹!”虢嫂执意要摆上茶点招待乡亲。
“那你就摆吧!”虢建巟摆出“市里大干部”派头,穿了件没扯掉标签的西装,坐在堂屋正上方。他翘起二郎腿,铮亮铮亮的皮鞋不停地晃荡着。
道贺的亲朋进了堂屋,看热闹的乡邻挤在门口,不懂事的小孩依偎在大人身后,虢家小院人头攒动。
坐在堂屋正上方的虢建巟放下翘得老高的二郎腿,慢悠悠地站起来招呼客人:“里面这几个堂客们挤拢一点啰,门口那几个婆婆子、老倌子进来啰,细伢子抓点花生、豆子到外面去吃啰。”
顿时,堂屋内外鸦雀无声。紧接着,人们交头接耳,低声细语地议论开了:“咦,这小子今天怎么长辈分了啊,叫起堂客们、婆婆子、老倌子来了?”
“吃错了药吧?堂客们、婆婆子、老倌子是他喊的吗!”
“如今还只到市里上班,要是以后到了省里、到了北京,那我们只怕连堂客们、老倌子都不是了。”
“不可能呢,你怕蜈蚣真的能飞天啊……”
看热闹的邻里乡亲零零散散地从屋里退了出来,头也没回地走了,只剩下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那里拈炒黄豆吃。热热闹闹的场面就这样散了,虢家小院又恢复冷冷清清了。
虢嫂很是不好意思,叨叨唠唠地埋怨老公讲话没分寸。

虢建巟却大声吼道:“你懂个屁,我现在是正正式式的国家干部了,说话做事就是要强霸一点、气派一点,要崭劲提升自己的面子、威望和尊严。”
第二天一大早,黑山寨和往日一样清静得出奇。通往县道的机耕路上,除偶尔驶过一辆摩托外,只有几条早起的黄狗在那里追逐嬉戏,来回奔跑。
看着丈夫背好行囊就要独自上路了,虢嫂胆怯怯地提醒说:“建巟啊,你这是出远门,要不要跟左邻右舍打一个招呼,道一个别啊?”
虢建巟不屑一顾地对妻子说:“我以后没有什么事情求他们了。并且,他们也帮不了我什么忙,我要跟他们打什么招呼、告什么辞啰。”
来到中巴班车停靠站,虢建巟蹲下身子,抚摸着儿子的脸说:“伾伾,以后要听妈妈的话,不要跟外面那些野孩子一起玩。下半年就要上学读书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像爸爸一样,到城里去干大事业……”
“叭——叭——”一辆颠簸在乡村公路上的中巴车拖着长长的“灰龙”缓缓驶过。虢建巟登上中巴走了,孤零零地走了,一个送行的乡亲也没有。
虢建巟非常疼爱儿子。借调到市里工作后,他每个礼拜都要买好多吃的、玩的、穿的,赶回家来调教孩子。孩子虽然个头矮小,瘦骨伶仃,但也还懂事。每到周末傍晚,他就早早地跑到中巴车上下客的村道口去接爸爸。
这天,虢建巟一下中巴就送给儿子一把崭新的玩具冲锋枪。“啪、啪、啪……”孩子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大声模仿着开枪的声音。
路边上,几个没见过洋玩意的山里娃纷纷围拢过来看新鲜。不料,一颗塑料子弹打中了旁边一个孩子的手,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虢建巟放下手里的行李,走到啼哭的孩子身边,看了看被子弹打中的小手,然后来了个猪八戒显本事——倒打一耙:“一个乡里细伢子,哪有这么娇惯的。一没出血,二没破皮,更没伤到哪里,还哭,有什么好哭的啊!”
那孩子知道,大人都惹不起这位虢家大叔。于是,擦着眼泪走开了。
虢建巟又称了一次霸王,并且搞赢了,百分之百地赢了:他唬住了一个穿开裆裤的山里娃!
他一手拎着行李,一手牵着儿子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跟儿子说:“以后啊,不要跟这些乡里伢子搞在一起,他们是乡巴佬,没知识,没品位,蛮不讲理……”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虢建巟就这样孤行独往地在黑山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来来回回,邻里乡亲都成了陌路人。偶尔碰上自家亲戚跟他打招呼,他总是连嘴皮都不张地“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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