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 号》缩编

   第十七章（1）

    崇玉洁  无欲无求胸坦荡

    鄙阿谀  不吹不拍品自高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深化改革”的大潮一浪高过一浪。从城市到农村，从机关到工厂，即便在街道办事处、乡镇村委会、乃至养老院和幼儿园，调整机构、竞聘上岗、择优启用……五花八门的改革方案使人眼花缭乱。

湘潭广电的“深化改革”不落人后。局长换了一届又一届，机构变了一回又一回，办公室搬了一次又一次。其间，我在局总编室主任兼北京广播学院湘潭函授分站站长、市音像管理办公室主任兼音像发行站站长、音像稽查队队长、局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局办公室临时主持、局研究室主任等职位上转了一大圈。

一次又一次的换牌子、调位子、抬桌子、搬凳子，加深并固化了人们对改革的认识：啊，改革原来是这样子。

1993年底，连任两届的肖局长因年龄原因退位。离任前夕，他把精心撰写的任职总结《八年回顾》给我看，并客气地请我修改。

我连夜读完，思绪万千：条条蛇咬人，局长也有局长的难处啊。第二天，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还说了些“写得不错”之类的客套话。

年轻气盛的市社科联龙主席接任广电局长后，袭“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传统技法，铺开了一幅诱人的宏伟蓝图。他开新政，施新法，进行了大面积的机构改革和人事调整。

搞了20多年文字工作的我，从局总编室主任的位子上提下来，塞到了市音像管理办公室主任位子上，还兼挂着音像发行站站长、音像稽查队队长的牌子。据说这是为了加强音像管理。

在实施改革方案动员会上，龙局长说得头头是道：为了加强对音像管理的领导，我们实行三块牌子，一套人马。这样既精简了机构，又有利于资源统一调配。音像办、发行站和稽查队统在一起后，管理上实行首长负责，业务上实行自主经营，经济上实行自负盈亏。

“首长负责，自主经营，自负盈亏”，集管理、经营、执法三权于一身。表面上看，我捡了个“肥缺”。其实，靠收缴管理费和租售录像带维持生计的音像办、发行站和稽查队，多年入不敷出，年年都有赤字。

现在，营业执照上的法人代表写着我的名字。可我这“法人”是个十足的没法之人：员工十几个，工资没着落；会计出纳齐全，就是帐上没钱；执法点有近百处，连执法车都没一台。

打湿了头发总得剃啊。我和副手蔡大姐带领全体人员倾巢出动，跑遍了所辖的县、市、乡镇和大、中型企业广电台、站，以及广电系统所辖的音像制品租售点和放映场。一家一家地重新登记，清理造册，收缴拖欠的管理费。有时还软硬兼施，对于提前交费的给予优惠或回扣。

与此同时，我们拓展经营，贩卖起了与音像制品相关的其它小商品。随后，只要不违法，只要能赚钱，什么生意都做。蔡副经理还从老家茶陵贩来了几十吨西瓜，我自己也从浏阳搞来了十多吨木炭。

钱真是个好东西。不到半年，欠债还清了，账面上的赤字没有了。夜间稽查，每人五块钱补助发得出了。请公安局的同志协助执法，也招待得起工作餐了。

又过了两个月，账上有了上十万流动资金。于是，正、副主任加上支部书记一商量，买了一辆江苏仪征生产的皮卡做执法车，结束了近处稽查骑单车，远处稽查到处求援的历史。

钱又不是个好东西。没钱的时候，我手下的十几个人和我一样，只想着还清欠债，保证按时发工资，从来没有谁提过福利方面的要求。自从账面上有了余款，增加夜间稽查补贴、提高工作餐标准、按上限发月奖……以前根本没有谁想过的要求陆续提出来了。我的副手老蔡甚至搬出龙局长说的“首长负责，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提出拿职务津贴的建议。

我没理会各种各样的要求和建议。依然和以前一样，一块钱当作两块钱用。这年中秋节，局机关给每个职工发了50元过节费。音像办是自负盈亏，发多少钱自己说了算。有人向我建议，音像办的钱是自己赚的，每人发100吧。我回答：“局机关发多少我们也发多少。”

会计提醒我：局长有言在先，局里只给政策不给钱。局里给我们的政策是“首长负责，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我们现在有钱了，完全可以多发点。我回答说：“音像办是局里的一个科室，何必多发50块钱搞得大家心里不平衡。”

后来，我听人议论：“公家的钱，你抠得这么紧干什么。”

有一次，我们在离市区20多公里的楠竹山放像场搞检查。中午，老板硬要在一家小餐馆招待午餐。出于礼节，让我们每人点一道菜。大家把菜单推给了我。

我打开菜单，啊！红烧水鱼、口味蛇、腰果鸡丁、基围虾……都在百元上下。我合上菜单，点了红辣椒炒瘦肉、青辣椒炒油渣、枯爆火焙鱼，还有白菜、豆腐汤。

老板连连说“档次太低，档次太低，再怎么样也要加一个红烧水鱼和口味蛇。”我对他说：如果你硬要上什么档次，我就“拜拜”了。

席间，放像场老板开玩笑说：“花别人的钱，你抠得这么紧干什么？”

是啊，公家的钱、别人的钱，你抠得这么紧干什么？我真的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这一代经历过太多艰难的共和国同龄人，从小就接受传统加正统的思想熏陶。即便手头有了几个钱，也不会摆阔气、讲排场。自己的钱、别人的钱、公家的钱、私人的钱，我同样看得很重，同样舍不得乱花一分。不管人家褒奖为“有正义感”也好，或是讥讽为“吃错了药”也好，我们都问心无愧，胸怀坦荡。相反，对那些损人利己、损公肥私、欺上瞒下、巧取豪夺，最后落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人，我同样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