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毛叔

孙会昌

九毛叔是个老单身汉。

九毛叔又瘦又矮，有点长脸，眉毛稀淡，细长的眼晴，有点酒糟鼻，厚嘴唇上有两撇花白的短胡须，常叨一根铜烟袋锅子，春夏秋冬都是一身青布衣祆，冬天常在腰间扎一根黑围巾，不知道他头发长的啥样，因为他一年四季都戴着顶青布帽子，帽遮沿象伸出的狗舌头一样斜歪向左边。

九毛叔人很好，善良、纯朴、勤劳、爱钓鱼，种菜。据老人说，他年幼时，因家里太穷，三间破茅屋，一间偏灶房，睡的大土炕，除了吃饭用的残破桌櫈，几乎没一样象样的家具，一篱笆围墙，一个用木棍枣枝编别的栅栏门，就是用他姐姐给他换亲，四邻八乡的一打听，都摇头。后来，生活渐渐的好点了，可九毛叔年龄又大了，一直说不上媳妇来，实在是没法子，九毛叔也认命了，打光棍也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家挨着村东的一个长水坑，出门没几步，就能到水坑边，常有小孩子在那里扑水漂玩，捡一片薄薄的破瓦片，一甩手忒忒忒，打出十多个，瓦片贴水飘到坑对面，有的还能蹦到岸上。水是流动的黄河水，来到此处，己沉淀的很青绿了，不少家鸭、大白鹅在里边自由的撅着屁股找小鱼吃。坑北岸只一棵大柳树，斜欹着身，柳叶拖到水里不少，这坑里鱼不少，确实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九毛叔聪明，用旧钳子捏住做针线活的大针，在火炉子上烧红，再用另一把新钳子扭住针尖握弯成钓钩，拿来几米白尼龙细绳线，一根长竹竿，两头一系，一根钓竿做成，依九毛叔的钓鱼经验，用不着水漂子。

九毛叔会享受生活，对，有仪式感。他左臂窝里夹着钓杆，手提着一个小马扎和装有筷子、散地瓜干酒、葱姜蒜头作料俱全的内分格式的长铁盒，右手拎着自己用胶泥糊的小炉子，带鼻的小铁锅，坐在大柳树下，把不知他什么时候挖的蚯蚓揪一段挂在钓钩上，把钓线甩在水里，按实一烟锅旱烟叶，“呲”一声，划着火柴点着，吐出一口浓烟，又香又呛又有劲。看到线头晃动了，迅速提起来，就是一条三四寸长的鲫鱼。这坑里白窜条、鲫鱼多，他不要窜条，钓上来就摘钩再扔回水里，他只要鲫鱼。

钓上一条，他就刮鳞、破肚、去鱼腮洗净，随手扔小铁锅里。不大会，鲫鱼就熟了。他一边嗑口蒜瓣，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一边继续再钓。这出水就烹煮的鲫鱼汤乳白，肉味美无比，真比神仙还会享受里。

九毛叔喜欢种菜，更会种菜。四陡上有他分的一块小菜地。他侍弄的一垄一畦又平又整齐，他按时令种，或是黄瓜西红柿，或是茄子、冬瓜、南瓜豆角，或是菠菜、白菜、萝卜，或是韭菜，不用拉到集上或沿街叫卖，邻近三个村去晚了都买不着。

种菜是很需要工夫的。翻地、平整、扒埂、踩畦，菜种上以后还要施肥、浇水、除草、施肥、松土、杀虫，苗稠了还要剔苗。菜长成时，收菜、择菜、捆整齐。种菜最辛苦的要算是浇地了。

九毛叔不辛苦，九毛叔占地利、人和。他的菜地正中有一口老井，里面还有几只青蛙，可能是不小心蹦下去的。井口是挂水车。“水秧绵绵复多徐，龙骨长干挂梁稆（Lu）”。这挂水车是在铁链子上挂多个距离相等的水斗，靠牙槽轴承的一圈圈传动，带动铁链转动，使水斗入井中灌满水，又转到井囗倾斜倒入生铁制的水簸箕中，水斗口向下循环装水、倒出，以此完成水流不断的任务。九毛叔自己不推水车，是靠自家喂养的小灰驴蒙上双眼，一圈圈拉磨式的完成。九毛叔或改改畦子水流，或躺在窝棚边抽旱烟。

地邻家的春花汗汗津津地跑过来了，“九毛叔，俺爹说叫您帮俺家也浇浇这块菜园，浇完给您送家五斤黄豆去。”“好咧，好咧，什么豆子不豆子的，浇完我剩下的这点，就给你家的浇”。“好来九毛叔，先谢谢您了”。你看，九毛叔就是这么畅快，不仅仅是对地邻春花家这样，对谁都如此。大家都了解九毛叔，觉得他一个人过不容易，人又和气，所以，他不去菜地收拾，不去卖菜时，从来都没丢过，即使是谁家里来客人着急买菜，九毛叔不在，也都是找个中间证人，陪着去他菜地里采摘，找秤秤好，什么菜几斤几两，一一记好，过天再去给九毛叔送钱去。

一个大雪后的下午，九毛叔走了，享年六十二岁。大队部出头给九毛叔按当地风俗办理了丧事。

九毛叔走完了他平平淡淡的一生，没留下什么。可活着的人一谈到九毛叔，都会感叹同一句话:您九毛叔，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2022、3、20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