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东游鳌山湾

于强

辛丑年初春，寒意渐退，气温转暖，探春的野草已绽露出嫩绿的笑脸，庭前的玉兰树挂满了毛茸茸的花苞，冰封的河流接受着春风的召唤慢慢复苏……大地上的一切正孕育和期许一季新春的到来。人在其时，这几日幽居家中，闲来无事可寻，心情似乎有些寡淡。

兴之所至，趁着这料峭春光，我径自驱车前往鳌山湾，姑且闲游消遣一番。 眼前的鳌山湾，让人熟悉的还是小时候见过的样子，似乎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无论时光如何演进，眼前的湾还是熟悉的这片湾，海还是熟悉的这片海。走近让人魂牵梦绕的鳌山湾，它依旧热情地向我招手，依然澎湃着柔软潮湿的乡音。再次相遇鳌山湾，自己的直觉就跟多年未曾见面的旧友一样，既熟悉又陌生，既可亲又可敬。 位于老家青岛即墨区温泉东部的鳌山湾，是一处原生态的海湾，因境内有鳌山头而得名。它北依田横岛，南望崂山，东接黄海，三面环水，背靠陆地。鳌山湾海岸线绵延十五公里，水浅滩广礁石众多，其天然的特质，加之未过度开发，恰到好处地造就了今天鳌山湾的独特风貌：原始、纯净、自然、壮美。

自古以来，鳌山湾就像一个默默无名的隐士，静立黄海之滨，荡漾日月星光，观照人间烟火，把自己活成了一条游鱼的模样。 鳌山湾海岸东南角有一座当地著名的岛屿——女岛，女岛因岛型酷似女子体态而得名。站在女岛上遥望，海的对面是巉山。自踏上令人神往的女岛开始，我就被这里的一切所吸引。眼前的女岛，被绿意点点的春花绿草点缀着，被碧色轻荡的海浪拍打着，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犹如刚刚醒来的渔家少女，纯朴可爱，楚楚动人。

与女岛隔水相望的巉山，则呈现出另一番巍峨的气象，它虽历经千万年光阴洗礼，岁月侵蚀，到现在仍信念坚定、砥砺风雨、岿然屹立。如果把女岛比作一位下凡的仙女，巉山就是一位伟岸高俊的男子。女岛和巉山，在相互的对望与坚守中，为鳌山湾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营造出了一段脍炙人口的生命传奇。据资料记载和当地民间传说：多少年前，一位仙女与凡间青年砏相恋，为天庭所不容，于是将仙女化为岛屿，困于东海，青年触石殉情化作高山。此山兀立海角，峭拔险峻，又像巉的身躯一样棱角分明，结实伟岸。女岛则横卧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临到春雨霏霏的黎明，就会如苏醒的仙女一样，对望巉山，脉脉传情，飘渺婉柔，翩翩起舞。自此以后，人们便称此岛为女岛，此山为巉山。山岛相望，一衣带水，咫尺天涯，何其悲戚，天人恋情，又何其凄婉柔美。 鳌山湾围护下的海域呈弯月状，其形貌类似于青岛的胶州湾，远观鸟瞰，海湾宛如一面巨型的玻璃镜子，水面辽阔，浩淼无垠。风平浪静时，能倒影出蓝天、白云、山岛的潋滟风光，以及不远处故乡朦胧的身影，其画面安澜优美，碧蓝幽远。若是想亲近这片海湾，自由自在徜徉在洁净平坦的沙滩上，则会另有一番景致在眼前。借着良辰美景，一个人的兴致亦会跟随海浪的起伏而起伏，平静的心房更会伴着海风的吹拂而涌动。

兴趣悠然时，或掬一捧透亮的海水在手心，或捡拾几枚彩贝把玩一下，心情竟会显得更加丰盈饱满。 守望鳌山湾，最动人心魄的就是观海上日出。小住老家这几日，我多次登临离村庄不远的一处高高的崖壁，就是为了能够欣赏几回这壮美的日出。 在鳌山湾看海上日出的最佳时机，莫过于黎明时分。此时，晨露尚且沾衣凉，鸟雀准备出巢，村庄还在睡梦中，太阳还未露脸，天海相连的间隙，氤氲和覆盖着层层橘黄色的薄云，再向外扩展，整个鳌山湾的上空，则铺展着大片大片渔网状的灰白色云朵。低头的一瞬间，或是一眨眼的功夫，抬头再次遥望远方，海天间就会呈现出另一番瑰丽的景象。只见金黄色的太阳像个硕大无比的圆盘，先是探头探脑从海水里露出一小半身子，柔和的辉光瞬间就把海面和天边照了个明亮，给此地的海域披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被晨曦笼罩下的鳌山湾，以及鳌山湾里的海岛、水浪、渔船、浅滩、灯塔，都被这喷薄而出的太阳叫醒。大概过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太阳宛如分娩的婴儿，从海的子宫里完全剥离开来，慢腾腾地升到半空。它活脱脱像个燃烧不充分的火球，胆怯而颤动地打探着这个轮回常新的世界。待到太阳漫过远处的山岛时，阳光照临下的鳌山湾，好似也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灿烂的晨光，带着温煦的问候，照亮了蜿蜒绵长的海岸线，照亮了那些萧瑟冬眠的山林杂树，也照亮了卧在山坳里的故乡以及那些红砖绿瓦的房舍。 带着晨观日出后的一份惬意与自在，我兀自越过一处乱石横陈的海岸，前方是一段平坦的沙滩路。这里视野开阔，一眼就能望尽整个鳌山湾。不远处，有三两艘废弃的老木船，静静搁浅在起伏不平的沙滩上，周围摇晃着几簇枯黄的海草。这些破旧的船，好似一直在用自己的肢体语言默默向人们叙说它早年是多么的风光和勇敢。

在一片平整的沙湾上，还斜躺着几枝被海浪推上岸的深绿色海藻，有几只小蟹子，见到陌生的我后正四处逃窜，好像那些泡在水中的石堆罅隙就是它们最理想的避难所。 有一座高高的山崖，几十只海鸥停靠在岩石上。他们有的在忐忑不安地张望天空的云朵；有的在悉心梳理羽毛；有的伶俐地跳来跳去；有的在孤独地鸣叫，似是呼唤远方的伴侣。没过一会儿，它们像是有什么约定，集体扑棱棱地展翅高飞，像一簇云朵，轻盈地越过浪花飞溅的海面，飞向鳌山湾遥远的天空，给这片海空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忽然，有一只看似落伍的海鸥，看着同伴们飞远之后，在鳌山湾的低空盘旋周转了几圈之后，又独自朝我站立的位置飞了回来。它小心翼翼地落在离我不远的一块礁石上，用玲珑的眼神打量着我，偶尔还发出几声清脆的低吟，像是在试探我是不是它的敌人，又像是向我传递示好的讯息。之前，我印象中的海鸥，由于惧怕人类，总是飞翔在离陆地和沙滩很远的近海或远海的天空之上，一般不会着陆或落地。

这次，能够近距离与一只海鸥偶遇，可谓荣幸之至。我试探地靠近这只海鸥，它反而变得更加温和，没有走远，也没有飞离。我轻轻抚摸它的羽毛，它报以婉转的鸣唱；我小心把它捧在手中，它好奇地打量着我；我随便取出一点食物喂它，它欢呼雀跃地啄食着。它和我短暂相处几分钟后，对着我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有点依恋地飞走了，留给我的，是它远去孤单的身影。和海鸥短暂相处的这几分钟，就像是荒岛上的一个奇遇，仿佛是一场梦幻，可它又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边，既令人惊喜，又让人不舍。山海皆有情，万物皆有灵。鳌山湾之游，每一个际遇，就是一场自由之行，一段心灵之旅。 顺着鳌山湾柔软如毯的沙滩一路迤逦而行，行至海岸边一个高台，我便稍作休息一会儿。抬头环顾四周，近岸峭壁上蓬松幽绿的马尾松正摇动着潮湿的海风，三面环海的鳌山湾可尽收眼底、一览无余。早些年，鳌山湾畔周边的一切，包括我小时候居住村庄的人事物景，还遗留着传统古朴落后的模样，旧码头、渔网、小木船，破房子、传统婚姻、简朴的生活，羊肠山路、老黄牛、野山果，等等，既让人怀想留恋，又让人愁肠百转。

如今，环鳌山湾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陆地周边，正悄悄发生改变，似是换了人间。新修的滨海公路，新通的轻轨电车，新落成的度假村、滨海公园和居民别墅，等等，一切都呈现美轮美奂的繁华气象。就连老家的那座村庄，也搭乘时代的快车，在衣食住行方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的鳌山湾，依旧本色未改，芳华灿烂，就像一位饱经万年沧桑的老人，用亘古不变的潮起潮落，陪护了人间的冷暖与爱恨，也见证了世事的变迁。 多年后的今天，当我重返这梦中遥远的山海，感受它的温度，触及它的沧桑，眼眶竟不自觉地淌下了怀恋的泪水。这一路的东游，只为寻找那片曾经的海；这一路的辗转，一次又一次稀释了心中的追念。

时光散去了，故人走远了，再也回不到少年时那片欢乐的海。惟留心间的，是涛声依旧的鳌山湾，以及故乡旧貌换新颜的悠悠情愁。

2021、3、20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