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表爷爷荆金川 尹燕忠

老表爷爷叫荆金川，我院里的老姑奶奶跟了他，那时候，他家日子暄透一些，吃香的喝辣的，对亲戚也照应点，有些人就沾磨他一点，嗯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 后来有些败落，老人家爱舞文弄字，不大正经过日子，帐头上差点，也亏了这样，土改划成份弄了个富裕中农，没有成为打击对象。

打我记事，老头子就给个老狠虎一样，都有些怕他，但他好心眼，又手艺全，垒锅支灶盘大炕都会，谁找谁去，可他看出什么卯眼来哩，他训人又不留茬，直克个“掉鼻”。他又有事沒事扫大街，从东到西，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扫个溜光水滑，别人寻思他是个“四类”哩，他也不理，儿孙劝他也不听，只答四个字：别管，滚吧！ 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参加了县大队，爱喝酒，酒后打敌人红了眼，那歪把子机关枪一气裂死了十个日本鬼子，他站在山粱上大笑，“日”一家伙，子弹插肚子里了，肠子碎了，就换了狗肠子。凭这，邢金川老表爷爷支楞起来，见天在土改分的他那地里转悠咋呼，念的净孔老二孟三那套，嘴里嘟嚷：“吃了我的用鸡毛探出来，种了我的退出来！” 家里老二老三吓黄了脸，都跪下磕头当当的，“爹呀，了不得，反革命盐嫩，”把言论说成了盐嫰，老头子的白脸子紫了，拄着黑红的拐棍，晃着快两米的高个，白胡子抖动起来，“梆绑”敲老二腚瓜子，老三想起来哩，被老头一脚踹倒了，弄个狗啃泥，哭起来。 老姑奶奶颤颤微微过来说：“老头子你个老狠熊，你给俺掐死吧，也剩的碍你的眼，你的种倒成了搁眼钉了！” 金川老头子吼道：“早知软熊，我早把这俩熊羔子给糊到南墙上了，吃了干粮烂咸菜的主！” 劝不了，俩儿快溜了。

他字写的好，那年八里湾四区挂大红匾，老头子得了个头名状元，薛区长给他点烟袋锅，说，还是俺大爷厉害哟！ 老头子说，厉害个球！厉害把俺地给分了，别人的肉能长到自己身上了？俺好过是从牙齿上刮下来的，辛苦得来的，你看那个侯三，见天吃喝嫖赌抽，溜门子闲逛悠，他不穷才怪里，这样的穷汉光棍么？还人五人六的！ 薛区长脸黄了，说，老人家我求你了，快别说了，要是别人，我，我，我…… 老头子说，薛二，你，你什么，说清楚，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大胆了你！ 薛区长扭头走了。 打我记事，老表爷爷住在北桃园百亩地里，不和三个儿子住。 他挖了个地窖，搭上苇薄，石灰石子捶顶，当当叫。他见天打算盘，什么“狮子滚绣球”啦，“九龙闹海”啦，等等十几种技法，他滾瓜烂熟，在全县弄了个第一名，县长发了奖，说他“神算”。 那年生活困难，他有陈粮陈市的，村干部到他家商量，老头正喝酒，锡壸里有三两酒，他抿一口，用玉桼秫抿儿挖一丁点臭豆腐，李四猴子馋得淌口拉喇水儿，老表爷爷说，“四猴儿，弄点吧，别腼腆，啊哈。”

李四猴子巴不得，一仰头下去了一蛊，又一张嘴又下去了，老头痛的心胳得慌，“唉哟，小子能呛啊，不该让他，太实在了，狠不能把蛊子吞下去！”老头想。 接着，四猴子用筷子把臭豆腐戳去半块，老爷子吼道：“小来，这是酒肴！” 四猴子吓一跳，立马塑住了，长瞪着眼看金川老人东墙上画的鱼，老头吼：“齁死个熊地，怪不得贫农呢？这熊样，有宅子也陪上地！” 闷缸了，后来李四猴子才说出各户借点粮的事，老表爷爷应承了。 第二天涌了一院子人，他拿出名单和算盘给庄乡秤粮食，算来算去不知哪个数给哪个数说话了，他把脚一跺，吼道：“散鸡巴熊的，太废鸟事，一户两篮子，有就给，沒有散蛋！” 后来有给的，有沒给的。再后来老头后来把账本烧了。 庄乡说老头子心地敞亮，武人行里象文人，文人行里象武人！ 他大气大气的了不得，小气小气的不行。 孙贵借他锄用，借去了，还回来一看锄杠上有磕痕，老汉拿来斧子“噼噼啪啪”把把劈烂了，也没人再敢借么。孙贵老婆难产，老头子送门上200块钱，孙贵哭了。

入社了，老头子不入，人民公社了，他还不入，他说，兔子尾巴长不了！ 村干叫他写大字标语，他刷上“人民公社光芒万丈！”春节写对联，他写：“人民公社万年春，社会主义江山牢。”他是故事篓子，啦呱之余，他说，大呼隆早晚完球儿的！ 八十年代，土地承包到户，他恣得喊二黄唱曲儿：“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才是个人的，改革开放是个宝，庄户人家离不了！”小县报登了，翘屁股红嘴唇小编来釆什么采访，他给“黑”出去了，说，干点小芝麻事，胡啰啰么哩，唵。

2014年冬，我老表爷爷走了，活了108岁，虽是喜丧，但全村人哭了。 一个副市长，是俺庄里人，他来了个三鞠躬，老头子入土为安了！

2021、3、6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