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拿家里的白喜事 作者：尹燕忠 何大拿是三官庄的大户人家，他爹死了，竟然活了108岁，神了。他也八十八了，还是个老生子儿，仰仗身子骨结壮，还能支应事体儿。下边几辈人也不心痛的慌，嘻嘻哈哈的，说是是喜丧，算是白喜事。 何大拿的两个儿子都早殁了，人说这老祖宗是吃儿嚼孙的主，百多岁了牙口还那么好，奇了。 说归说，还是丧事，带些悲哀的味道。 按照规程先行帖，派挺妥当的人去报死讯，主事有个大班底，有总理，指挥一切，有个茶座，来客行奠，报“男客到，女客到”。还有内外柜，内柜管丧局所用东西的支付帐目，外柜俱收礼，也写祭文挽联挽幛类，这些人都是些庄里头的头面人物，德才兼备者。 这何大拿是孝子，一族之长，行事全靠总理办。有男女执事，雇了乐队“吹哇呜哇的，”放一阵子哀乐放一阵子各种曲目，灵棚扎了半里地。 何大拿的老爷子叫何圣礼，又叫何大学问，人家有满肚子大学识，没有他说不下的事，没有他破不了的题；什么三角八棱的地，用尺一量，张嘴便出，不差一丝，那里有乱子窝，他到场一跺跺脚，子丑寅卯捋清了，迎刃而解了。 何圣礼长得人高马大，声若洪钟，银须飘拂，倒有仙风道骨。他牛马驴骡羊猪狗肉，喘气的不用，什么鸡鸭鹅雀鸽肉，带翅的不戳。冬去春来，泥土升腾，拱出地面的曲曲芽儿，婆婆丁儿，苦苦菜儿，灰灰菜儿，猪耳朵棵儿，也就是车前子吧，他慢慢的挖出来，温水淘净，煞白的根根儿，卷上小嫩葱白儿，蘸上浆儿，咯咯咯嘣嘣的吃下去。人家推断，这是他长寿的秘诀之一，他会写会算会当家，人缘又不孬。 何圣礼归天了，惊天动地，县衙来人了，门上挂上了纸骨嘟子，主事人数了108张草纸，用剪子剪开缝挂在大门两边上，当地风俗，人活多大岁数就要挂多少张草纸，在那遮天庇日的丈余高的荫及亩余的大松柏下，扯上了大帆布篷儿。 一老者上大厦屋上喊：“回来了么？回来了么？”敲的铜盆响及四邻八村，惊的人心发慌。 下边哀声回应：“回来了嗬！回来了哟嗬！” 那个名堂是“叫魂儿。” 连喊数十遍，大柏树上的钟声悠扬旷远的响，动荡魂魄。 打寿棺的连夜忙乎，大汗淋漓，寸把厚的柏木大棺漆的红透晶亮，威武雄壮，十几人将大棺木抬进大北堂屋。 何圣礼的尸首停在檀木顶子床上，大床描龙画凤，精雕细刻，有人曾出百万大洋收买，何圣礼一口拒绝。临终嘱咐何大拿，谁也不谁卖了龙床，说是皇帝微服时曾下榻此床，谁要倒腾了我的卧榻，俺死了也不会绕恕了他，何大拿唯唯称是，竟然跪下了。 柏木棺摆放在堂屋中央的井型木上，森然巍立，悚人眼目。 何圣礼面上蒙着黄裱纸，儿子将其揭去用酒沾巾拭其面，目瞪用手捏之而合，剃须洗身，谨小恭敬，然后扶其坐穿上衣服，看何大学问似有笑意。继之，杠夫将七块土坯平于棺底，以防腐水渗出熏人。 临入棺前，一个人拿来一只大红毛公鸡，用剪孒把鸡冠子饺破一点，滴了几滴血，过了“梁檩”，意思是逝者过阴了，到地界好得安生。 入殓时，哭声大作，悲声号天。 接着“咔嚓咔嚓”砸上了花钉，半掩棺盖。 孝子侍立两旁，跪下，来客行礼毕，孝子磕头还礼。 何圣礼的丧局停灵五天，来送礼祭奠者不绝。 何大拿有些不支，硬撑着，被四邻八乡称为“大孝子”，下边的孙子重孙男女七十余人，场面轰大。 有人说何大拿生前孝老人，死时也壮观。 出丧那天，天气寒冷，降下了小雪花子。人家说是老天披缟素了。 孝子们黑白守灵，怕有猫狗从棺底走过，以防诈尸。 总理大喊：何圣礼老人大丧开始！ 随即抬棺者入堂屋，门窄，须用手往外架，近人与死者见面毕，一大汉举手锤将棺盖钉死。 又一黑大汉左手拿一花瓷大碗，右手手持金光闪烁的大砍刀，使尽力气亮开嗓门大叫：“天灵灵，地灵灵，碎了碗，辞了灵，”随即瞪眼用大刀背向左手黑碗劈去，“哗啦啦乒乒乓”黑碗碎了。 一片哭声大作！ 接着，七个凶悍的大汉用手扣住棺底，前边扛棺材头的是一米九的虎背熊腰的李唐同“嗷”一家伙用后背顶起，抬半出门，乒乓把腰带崩断了。在千均一发之际，李唐同不为所动。他一松劲，后边人全毁了，有人给他提起挽上了裤子。 何大拿一伙磕头如捣米。 杠头们将柏木溜子大棺放棺架上，十八方宾客行奠，有坠子五，有十二拜礼，有廿四拜大礼，有哭倒地上不起的，有一出溜瘫痪了的，可谓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礼毕，上坟，路上一路撒纸钱，哭声震四野。 纸人，纸马，纸羊，童男，童女，扯络了二里地。 到坟上，破墓，烧纸，烙饼，四角燃上油灯又叫长明灯。金岗山上，头枕金山，脚踏宝马寺。入棺埋土封顶，燃纸，哭奠。 围坟划圈，每人上坟头添三锨土。 回家，晚上赴三，半夜上坟，需包108个水饺，焚纸，不得言语，不须叫活人名字，忌讳不少。 几十人默默的祀祷，老父亲和老娘上天堂会面了。 红光如霞，何大拿看到了老爹和老母微笑着走来。。 他看到他和老父送糊粥时，爷俩把滚滚烫的粥泼向鬼子，抡起大铡刀削掉几个鬼子脑袋的壮烈场景。 何大拿混浊的泪淌下来，爹呀，娘呀，您回来了。 年轻的认为老人疯了，傻了。 2021、2、15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