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文坛诗话 |
钱穆认为红楼梦里“重帘未卷……”诗不可学,是因为里面没有人。但为什么说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很美,是因为可以照见诗人明镜的内心。王维的诗歌没有写人,都是写物,但是从诗中都可以看见人的心境,有自己内在的感受的。假如不是一个内心安静、自省的人,怎么能听见窗外树上果子掉下的声音、怎么能听见窗外草丛中小虫子的声音“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只有这种生活才有写作的价值,才能被人从众多的写作中辨识出来。
第一点:要有高一点的眼界和心气
一个作家要有高的、大的眼界和心气,起点和站立点要高一些,高度不一样,产生的势能就不一样。胡适的书里有个例子,有人站在高塔上,塔下有两个人在吵架争论谁高谁低
。从高塔上下来的人问了两人争吵的原因,说你们两个人都不要争吵了,我站在高度看,你们两人都一样。
站立高一点的眼界,就会让我们对一些东西释怀。
当你读了很多名著之后,就会对自己的写作有一个大致的判断,能够处于一种什么位置。
阿来的故事,在写出尘埃落定尚未出版的时候;舒婷写作调动的时候的故事。拒绝调动、转干部编制;叶兆言的故事,有四五年时间“稿子就像鸽子从我家里飞出去,过一段时间又回来了。”稿子在各个编辑部流浪。但他依然没有丧气,依然在写作,后来终于发出来。这是对文学的坚持。
多少作家早起都是艰辛挫折,但一直有一种心气在激荡,挫折不会瓦解他对写作的信心,也不会降低他对写作的要求。许多时间,好的作品都是一股信念和志气在完成。
钱穆遇见和尚建大庙。是天地间一团心气、虔诚,建造了一座庞大的庙宇。很多时候,是内心的一团气才成就一种伟业,是它滋养着我们走路。
第二点:要触摸到时代的敏感点
写作固然是坐冷板凳,但写作也是时代、世界、和他者的共振和对话。写作能不能被辨识、关注,能不能有产生影响力,就采自这个敏感点。每一个时代在往前的过程中,都有一些命题、潮流,如果能被抓住,你就能成为那个时代的代言人。比如鲁迅抓住的的辛亥革命前后,他笔下人物的特点,这种代表性就成为鲁迅不可替代的品质。写出了一代人的命运。
如何平衡自我和时代的关系。贾平凹说,我们的写作都是为“我”而写,但我的“感受”能否通向你,通向世界?比如我在家门口种花,是为我自己种花,但别人从我家通过也能看到花开,闻到花香。这就是共鸣。他举的第二个例子是,坐过长途客车的人都知道,饥饿点喊停车,所有人都很呼应你。关心他人的感受,前提是我的感受与你的感受有共通和呼应。这种感受与时代有前瞻和预见性,就可能成为伟大的作家。他一直在感受,一直在找时代的敏感点。贾平凹八十年代的代表作《浮躁》,九十年代著名的《废都》——知识分子彷徨,整个社会迷茫、颓废。当时《废都》一出,遭到猛烈的批判。当时季羡林看到这本书后,传话给贾平凹,说这本书二十年后会大放异彩。二零零六的时候,他写《秦腔》,一曲罔歌,写农村的现状。
作为一个写作者,要去研究时代,要去研究人的内心和时代发展的逻辑,要找到一个切入点,有角度,认真审视和思考自己的写作。
第三点:要成为生活的专家。
不是读几本书,在书斋里苦思冥想,写一个人群,要去关注他思考他分析他。与其写那么多不着调,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不如找到一个领地深入地了解,足够了解和熟悉,信手拈来,熟悉到他们的想法、人情世故。你要成为你所写的那种生活的专家。作家也是专家,是生活的专家。为什么说红楼梦是百科全书,那是因为里面写什么就像什么,就是这种大户人家的专家。写器物、摆设、礼仪等,全是信手拈来,毫无破绽。
要写什么,要把自己磨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小,但挖得深入。假如你不是天才,一生只能做好一个领域,一定要有一个侧重点,一个自己的专属领域。没有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写作信条,需要有规划和经营,与其四面出击,不妨找到一个小一点的点。
沈从文有个说法有意思:专家就是有常识的人——就是你要对你写的人和事有常识,对写的要经得住推敲和考证。要有实证精神。写作再怎么虚构,也要以现实、以细节、以真实为基础。很多时候,写作的失败,不是没有大的想法,往往是写作中变得真实的理论。真实的感动、真实触动我,往往是一个词一个词,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累计起来的。会使得内心的感动会加强。缺少真实,就会瓦解读者和作者的信任感。好作家,恰恰不是天马行空的,是知道限制自己的,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不能写,知道自己有些什么匮乏的,就要去补,去做案头的笨功夫的工作。
李安拍完色戒后,说,如果我们这一代不去做一些还原的工作,那么新一代就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样子。他花时间去找民国的桌子,去栽种梧桐树,去按1:1比例制作的电车包括电车车牌。真实感、质感,不是空洞的,而是一个一个真实的细节。
写作就是在语言上雕刻,精益求精,就是为了创造出一句话来,写出别人没有说出的那一句话来。写作往往是一种苦差事,就是因为要受到很多限制。如果没有专业精神、实证精神,没有对语言精益求精的精神,就很难写出好的作品来。
最后再讲一点,要通过灵魂的辩论来升华自己。好的写作,其实都是灵魂深处的声音,往往不止是一种声音,是好多种声音的讨论辩论。文学不是让这个世界变得简单,而是要从简单中看到复杂的东西。写作不是让人性变得更清晰,而是变得更复杂。写作不是下判断,不是下结论,所有有判断和结论的写作都不是伟大的写作。伟大的写作是揭露,让人无法判断,引起人们的深思,让人们对人性的思考就扩大了,升华了。无解的,恰恰是人性的真相。因为有这样的阅读,有这样的辩论,会让人有更广阔的理解,而不是单线条的理解。通过这种更广阔的理解,让我们懂得更宽容,更有悲悯和同情之心。
文学不断唤起我们的悲悯心和同情心,这世界不是变得更柔和和温暖了吗?
2020、9、14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