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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湾是个全省出名的村庄,属于驴粪蛋子外面光的村,名气吹出去了,社员却饿肚皮,不知县乡也胡啰啰了,一是总结经验,二是派驻工作组,使之更快更高而更好了。
那个工作组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不又给派来了个名叫金逵的领导来了,他四十八岁左右,硕大的脑袋,红白脸子,眼放光,眼皮子长一些,一笑上下露出了金黄色的大牙来。正好是阶级斗争熄火的时候,气氛缓和了,人际关系也和顺了。他就光讲抓生产,搞好群众生活的事,亲自下地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人们对他口碑真是不孬。他是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可口才挺好,带有浓重的胶东口音,好在大喇叭上念文件,让社员都明白,群众都夸他,村里的老书记和大队长都骂他,因为原来吃喝严重,他带头刹住了,那些馋猫不急么?有一次金部长来了,我上大队部去请大队干部,大队长李好仁说,噢噢,谁呀?是金大头吗?不去!老书记更不去。我想人真沒味呀,老部长得罪了他们,当面点头哈腰,背后咬牙切齿,什么东西呀?这就是人性的复杂是不?我不太高兴,回去见了金部长,他问,他们哩?我说出发了。打那,金大头的讳号也就贺起来了,全村人一说金大头就知道是金部长了吧,大队干部号召那个力大哩。 他带头实干,推车挑担,下水淘大井,带头搬石头,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两腿插进墒沟里,真铺下身子干,带的大队干部也都实干起来了,可他们从心里狠他,捞不着划拳行令喝酒吃肉了,还又累个臭死。 金大头部长根本不沾村里的光,不要大队里的粮食,不搞任何特殊。金部长说:我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谁不好好地干,妈拉个球腿地,我就把谁撸下去,就拾捣谁,不信就走着瞧呗!
老书记是个纯粹的滑条子,大队长李好仁也非好剃的刺猬头。有时也使个小心眼,下个绊子,金部长看出来,就训他两个掉鼻不可,也灰头土脸地。说了一伙老部长,他也就是个副部长罢了,他曾办过县报,也是怀才不遇的人,爱写个字作个打油诗,好直言犯上,也提不起来了,他有时也发牢骚,有些嫌官职小了些。可是他看好我的写作有能力,看我可以交,也说过知心的话。他说,县里可复杂了,到处是看不见的关系网,钩心斗角,争权夺利!说着,他会激动的擂桌子,也会拍打你们肩膀头,尤其在喝酒期间才厉害哩。他粗壮的身子打哆嗦,我想,他也是不得志的人了吧,职位小么? 不久,他就不包三里湾村了,回去时,没有一个大队干部送行的,也真沒人味,可他们却松了一口气,沒人约束他们了。
又来了个会吃喝玩抽“全活”的县常委干部,也是大金牙,驴长脸,脸白如豆腐,十指纤巧白细如貂蝉,两手会划拳,输的少。老书记说,这是优秀干部独一个,金大头最操蛋,可真是三里湾的天,是最明朗的天喽!嗯嗯,不知怎么说,三里湾的庄乡爷们都说金部长最好,一是不捣鼓斗人,二是扎实干,不乱吃喝! 金逵大头回去后还是当个副部长,他爱在小县报上小喇叭上投个诗文显显眼,出个头,往上边报纸捣弄不上去了,也净急眼八叉的。 再后来他就退休了,身体挺棒,他好找我去,庄乡爷们姊妹娘们都热情给他打招呼!这个让茶,那个让饭,他就洋洋得意了,挥起大手道别。
可他也使上脸了,主动要些土特产,什么玉米面、芋头了,青菜萝卜了什么的,有时还给要煎饼吃,说实在话,他真沒给我使上过什么劲,他倒把偷枪枝被开除的一个混子提到了部里转了。 他老了,又退了,心理不平衡,也下力了,我不能势力眼子,他一开始让部里派车下乡镇,到三里湾庄,过几年部里不听他使唤了,他就骑自行车,有时女儿租个车送我家门就驾趟子了。可又过两年他就步行去庄里,拿着好多他临摹的伟人字,逐个让我送去,包括大队干部也给,用信封包上,写上名字。老书记说:写的这熊字还送人哩,当引火炉子行,还不胜送个窝窝头香哩。我说,你别这样呀,人家老部长的一片心嘛!好心好意的,怎么这个样?人家下会吃你大队里去,吃我行了不?咹!老书记涨红了脸,他却又撇了嘴。 进县城开会,有时见到金逵部长了,他明显地老了,我看到他拄上了棍子,见他在县家属院大门外目光呆滞的看来往行人,我过去,他使劲攥住我的手不放,眼有些湿润了。我抽暇约了乡里两个好友去看了他,他又大骂这个那个不已!过去时,他也在县里斗过什么分子,可能挺狠,有个过去的反动分子出了本书点了他的名,那个坏分子的学生拿给他,硬挷梆的说:金逵,你告去吧,怎么告都行啊,别说不告知你!说着,扔他跟前那本新出版的书,在此声明,那个反动分子是假的,后来任上了一个大学教授,出了几本书。 金大头部长知道反动分子已无事,其学生在上边挺撑劲,他无奈的只是叹了口长气,蹒跚着回了家。不知他也不愿意理我了,眼里翻着白看我,说不出的情绪,我知道,因为我写了他的对立面也在那本书里。 久不见他,也怪想他,毕竟老领导了,到了又见到他,还是在县大门外,携着一大卷他写的墨字书法,赶着人家送他的手书,人家却不理茬,摇摇头走了,有些太尴那个尬了。我看到他宿舍里大门上屋门上,全贴着那种不在体的狂草字,也看到他嘴瘪了,金牙掉了,明显消瘦了,木木的,表情漠然。 又隔了三个月,金逵部长走了,人稀稀拉拉的,可我也看到有的乡村农民哭晕倒了。
三里湾他修的大井在,石桥在,水塔在,也看到了部长的伟岸身影,庄乡爷们想念老部长。
2020、8、18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