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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地名有些重,但性格不一样,这个三里湾离三家湾不远,相隔不远。三里湾有个老街,南北里长几里地,两面对面盖房子,中间一条路,原先是土路,暄透如面起尘雾,后又铺沙礓石,铺上沙灰就成街了,成街了,四邻八乡都来这里赶集做买卖。
三里湾老街中间有条东西筒子街,西有破岔石墙亮天地戏院子,往南有个三间屋大的地方,北去就是个大荷花水塘,透着神秘鬼气味儿。这个街古老又无记录,上不得史册簿儿,塘东有个四间屋的大澡堂子,水是用干草柴木烧热的,里边的澡堂子分男女澡掌,各有24个平方大小,男劳力像下饺子样下到塘水里,嘘嘘着气享受着水的洗涤滋润。女澡堂里尽是吃公家饭的,光棍求筋掀门帘一看白花花的耀眼,看瓷了眼,挨了一顿臭揍,嗷嗷大叫,唉哟,好看肉受疼,犯不上,可又想看。 去洗澡的人条件好些,洗一次两角钱,庄稼人有些拿不出来,拼一天才3角钱,舍不得不是?澡堂里青色的水泥墙成了黄铜锈色,街上砖石上巳上碱或被青苔掩盖。
屋顶上的草成了灰色,逢阴雨天就成了地皮菜,说是能吃。 屋顶上望去没有星空明月,黢黑黢黑的月黑头,怪吓人!墙上贴的年画也已模糊颤栗,水气雾笼罩着,年画人物也妖娆雄壮不起来,破损陈旧了。 路东有个大院子,五十年代乃区政府,青砖大门框,大黑门上包有白青铁皮鼓起了圆形点子,门铁环里是俩凶恶的狮子头,有战争留下的弹洞在大门上,这是张家地主的宅院,是土匪头子王九憋子打的。这院落,五十年代末是公社,后来挪到南山根,此地即成公社医院,屋里挂着男女裸体解剖图,人不太敢进去,说是有长舌吊死鬼。 三里湾逢四九是大集,早饭后十村八乡的涌来赶大集,最早来的是推车挑担卖柴草的,早来早去,卖完回去再下地干活,晚来的便是妇道人家,他们东瞧西看,挑挑拣拣,会讨价还价,心比针眼细,天夕才回去。 那个林七老板,马泡眼皮,红紫脸膛,横肉凶长,装着笑脸,正口干舌燥的里外做个好人,讨个利钱,在牲口市里和那个摸一摸,背后又与那个马六摸一摸,他在打“码子”讲价钱,非他莫成交,林七“拿”价,手里拿纸烟卷,两耳朵上也别着泉城烟卷。
这个时候卖青菜萝卜的走了,有些破菜帮子叶子就只有散羊猪来打扫了。有实在又不外气的赶集人就去串门子,叙家常拉近乎,也会带点菠菜、白菜、粉条子、饼子窝头的去了,集街上人高兴,也说,唉嗨,她妗子又见外了,泼费么唻,么也不缺哟!嗯嗯!妗子说,拿么来?沒么,拿出门去唠嘛!甭嫌少唉!呵呵呵。 从隅首往南有个东西街,那条街百米许,不太长,内容可丰富了,有刘四茶叶店,有王二毛杂货铺,从东数第四家是陶八陶六的剃头铺子,兄弟俩会剃又会理,刮脸好,仔细的把汗毛给剐出来。有些愿意美观的人就向陶家理发店里蹽,那门上挂着昏黄的马灯,进去的人或侃或聊,冬天有个火炉子,有些暖气儿,热天有个摆头扇子有人拧动扇风儿。老年人来了蹭烟抽,剩了火柴头儿,有的看到陶家兄弟闲来无事,就说,给我掏掏耳朵眼子,有些闷头皮哩,下次剃头一并给钱!陶家弟兄忙不迭地说,唉哟天来,俺就光认钱么?咹,嗯嗯,人长着货哩!是不?唵,三叔,老人脸上发光了,有面子哩,他悠悠然的坐上那个破太师椅子上,任陶六他捣饬,人家小心娴熟的掏出一块耳屎,有成就感地说,呀呀,唉哟哟,能不闷人么?黄豆粒大了。 陶八陶六也会拿胳膊捏腿,谁家腿断脱臼了,他们一拿把一揉搓,好了,陶弟兄乃三里湾名人定了?嗯嗯。 与陶家剃头铺子对过的是家国营商店,纯是起脊瓦屋,顶上盖瓦,瓦下苇箔,四壁涂上石灰,有些耀人耳目,里边的烟酒糖茶,酱油醋洋火盐,全是国家控制的,私人捣鼓犯法。里边是姜石头管着,他是残废军人一根木头腿,老婆是木庄人,全乡一枝花,名叫张双双,长得一朵花,一掐一蔸水,细高挑子白净子,双眼皮子水灵灵两洼子水,她是糠萝跳进面萝里,春风杨柳优越百足,她全身心伺候姜石头,什么都让石头享用个夠,姜石头笑的合不拢嘴,身上像剐油,嗯嗯,熬的又黑又瘦,皮里抽肉,有人说,姜石头是吃咸盐太多,齁着了!
街上人羡慕人家,便叫张双双张会计,她答应的嘎脆响,小孩馋了都往这里跑,女人也来买个布料雪花膏,可是一分钱不能赊的。姜石头和张双双领双工资,姜石头虽瘦,却阳光灿烂,他名利双收,又有艳福哟。 国营商店对过偏西,有个张雅平豆腐坊,人称豆腐西施张二嫂,她是南乡里人,会拢人,说话甜人,豆腐又好,掉地下不碎,她老早起来,磨完水磨子,过好浆,天亮才上纱包,压上大石头去去水,不长时就有人来买豆腐了,晚上也有来喝豆腐脑的,也有吃豆腐的,有人说,二嫂,人家吃了你豆腐,俺也吃!张雅平一阵脆响的耳刮子过去了,热辣辣的,那个刘二卯咧嘴了,乘势又拧她一把大腿,西施沒个好叫声,他却窜了。
张雅平跟着岁月转圈子,转出了名堂来,一位副乡长桂阳看上了她,也尽去吃豆腐,她粘上了桂阳,只好离婚,与豆腐西施结了昏了。 从隅首向南百米路西,有几个石头支的木棚子,有两个卖豆腐脑的,张雅平洗手不干了,当了乡长太太了,撂不下乡长太太的架子了。豆腐脑南是李秋敏的油炸锅,老早点火,放上大案板,把发面团子放上去。柴火烘腾,油锅冒泡,李秋敏把面拉长拍扁瓜了,又左手按刀把,右手摁刀头,前后上下翻动,一路飞过去,面条成型,大小一样,两条一摞,白筷子一压,右手拿想一甩一摇,放进油锅“吱啦”一声,泛花吐沫,一拨两不拨拉,面条变粗了,有老头专吃热的,秋敏就趁热给老头秤几条,烫得嘴歪歪的,嗯嗯,秋敏油条油多压咳咳哩! 收摊子了,他让卖柴人用干粮把油锅擦了吃,油条乡买卖也红火了! 李秋敏对门是范瘸子的染坊,人们拿来白布,范瘸子放进染料一煮成黑色、绿色、藏青色了。这个买卖也就是两口大锅,两个大缸的家当,也挣钱,就是见天两手黑。
范瘸子向南是张莉红的载缝铺子,她那台“蜜蜂牌”缝纫机用了十几年,新牌子使不过它哩!乡下妇女缝衣纳鞋,青年人不穿旧式样了,便去莉红处缝衣去了,量完腰围肩宽,有人就走了,过几天来取衣。有人就紧盯住取衣裳快走人,张莉红就顾不上吃午饭。剩下布条子要拿走,说给娃子当鞋带子。男青年要做毛大衣,上领佩上棕色毛领,也有黄鼬皮的,有貂皮的,反正少又少的,大多是人造皮的,即如此,穿上也有些摆,一抖一抖的去相亲,去串门,好说个俊俏姑娘呗! 人家说,三里湾老街好风水,出人才,可不是哩,上边真有,你与外人一叨叨叨,人家认为老街人真不瓤哩!
八十年代乡里成了白砖瓷瓦房,九十年代成了四层千平大搂房,威风了,可老街冷落了,要说有乡就有城才好哩!
2020.7.12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