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车祸之后，刚过了50岁生日的演说家坐在了轮椅上，而且脸上布满了疤痕。

　　演说家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演说家，他实现了。已经成为城里人的演说家和妻子都来自一个小山村。妻子不喜欢城市，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回归故里，重新过上田园生活。

可演说家喜欢城市，痴迷于演说。一上台，演说家就会进入了角色，一会儿妙语连珠，口吐莲花，一会儿气如长虹，慷慨激昂，台下欢呼声和掌声此起彼伏。演说家陶醉其中，将思想和激情更是发挥得酣畅淋漓。

人生最大的享受莫过于演说，演说家常做此想。

演说家有超强的意志力，很快就从噩梦中振作起来。

妻子常常推着丈夫走向演讲台，丈夫成为坐在轮椅上的演说家。

演说家了解妻子，觉得对不起跟着自己奔波劳碌半辈子的伴侣。一年之后，夫妻双双飞回家乡的小山村。

　　妻子成为一位农妇，养鸡，养猪，也种庄稼。妻子很快乐。

　　轮椅上的演说家却倍感失落，痛苦，觉得憋得慌，心中有千言万语需要发泄出来。

演说家讲给谁听呢？讲给妻子。

妻子很爱丈夫。妻子将丈夫推到院中央，自己坐在草垫子上听丈夫演说。居高临下的丈夫讲轮椅上的霍金，讲得很投入，很深情，讲得泪洒衣襟。妻子鼓掌。妻子为丈夫送上一杯山泉水，看着丈夫喝完，然后流着泪拥抱丈夫。

　　妻子推着丈夫为乡亲们演说。乡亲们尽管大都进城去了，听众只是一些老人、妇女和小孩，但演说家给大家讲如何拥有梦想，讲如何建设美丽乡村，讲如何致富，尽管掌声稀稀落落，但演说家很满足。

　　不能老是给妻子讲呀。也不能老是给乡亲们讲呀。

　　演说家开始给猪圈里的猪们讲。演说家把猪们当成好吃懒做的人，当成收破烂的，当成乞丐。演说家给它们讲勤奋，讲奋斗，讲未来，讲得激情澎湃，只讲得猪们嗷嗷叫，好像在欢呼。妻子为了奖赏懂事的猪们，赶紧进屋把剩饭端出来，倒进了猪槽。

　　演说家开始给鸡笼中的鸡们讲。演说家把鸡们当成监狱里的犯人。演说家给它们讲遵纪守法，讲脱胎换骨，讲重新做人，讲得声情并茂，只讲得鸡们咕咕叫，好像在欢呼。妻子为了奖赏懂事的鸡们，赶紧进屋把小米端出来，送进了鸡笼。

　　演说家不仅给动物们讲，还要给植物们讲。演说家面对门前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一般的玉米，就像面对整装待发的部队。演说家给它们讲战争与和平，讲保卫祖国，讲得气吞山河。一阵风吹过，一棵棵玉米抖动着，好像在敬礼；叶子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彷佛在鼓掌。妻子为了奖赏懂事的玉米们，对着玉米们招手，鞠躬，并唱了一支动听的山歌。

妻子推着丈夫走向山的深处。演说家忽然听见轰轰的水声，才想起藏于深山的瀑布。演说家说，快，我们看瀑布去。

到了瀑布面前。演讲家觉得瀑布宛如银龙从天而降，携风裹雨，排山倒海，汹涌澎湃，气势磅礴，似万马奔腾，发出惊涛怒吼，震声数里可闻。被震撼的演说家激动起来，开始对着瀑布演说，可他的声音是那么微弱，刚出口便被万钧雷霆吞没了。浪花四溅，雾气弥漫。演说家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衣衫，突然觉得自己遇见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演说家，顿时无语了。

瀑布不舍昼夜地演说着，对着山谷，溪流，草木，虫鱼，鸟兽，还有人。

　　演说家坐在轮椅上听瀑布演说，一直听到太阳落山。演说家终于听懂了瀑布演说的内容。

　　从那之后，演说家听林涛的声音，听溪流的声音，听狼嚎，听鸟鸣。也听玉米拔节的声音，听鸡叫，听猪叫。小山村似乎到处都张着嘴巴，朝着演说家演说。

　　演说家沉默了。演说家将大自然演说的内容翻译过来，讲给妻子听。妻子说，那就是诗。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万籁俱寂，坐在轮椅上的演说家不愿回屋休息，一直在侧耳倾听着什么。演说家对妻子说，抱我下来。妻子小心翼翼地将丈夫抱下来。演说家俯在草地上，将一只耳朵贴上去。

　　妻子问，你在听什么？

　　演说家说，别出声，大地正在告诉我世界的秘密。

2019.10.6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