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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文坛诗话 |

王蒙从上世纪80年代起,先后创作了《手》、《雄辩症》等小小说,2003年,荣获首届小小说金麻雀奖。1995年,王蒙参加在北京召开的首届当代小小说作家作品研讨会。2005年,王蒙在“首届郑州小小说节”上预言:小小说的明天会更加美好。
我看小小说
小小说是一种敏感,从一个点、一个画面、一个对比、一声赞叹、一瞬间之中,捕捉住了小说——一种智慧、一种美、一个耐人寻味的场景、一种新鲜的思想。
小小说也是多种多样的,幽默的,抒情的,淡淡的,强烈的,掐头去尾的,有头有尾无“腰”的,动态的,静态的,叙事的,比喻的,勾勒轮廓的,只写心理感受的……
小小说又叫微型小说,微型小说之所以能“微”,多半在于一个“妙”字。汉语构词把“微”和“妙”组成一个词,叫做“微妙”,这本身就微而且妙极了!
微者,体察入微也,还不仅是短。如果短而平,短而无味,短而有套子,再短也是冗长。
而妙即创造性与独特的内涵,见人之所未见,挖掘别人未曾留意的思想内涵、生活内涵与审美内涵,一以当十,短以胜长,句句抓到痒处,打到痛处,是谓妙。
小小说微到了没有说教的余地。你对生活的感受本身就必须成为艺术,没有铺陈的余地,没有打扮的余地,没有贴膏药、穿靴戴帽的余地。小小说是对作家的生活体验、作家艺术地感受生活的能力的最直接切近的考验。
当然,小小说也是对语言和叙述方法的考验,小小说必须有自己的叙事逻辑和叙事语言。仅仅说“电报体”是不够的,因为电报太干巴。小小说的语言要精得多。
小小说最忌的是寒碜,削足适履,压缩干粮。既是小说,不论多么小,仍然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空间,自己的明暗与节奏,自己的概述与“详述”的方法和变化。
大的东西人家一下子看不周全,而小小说可以放在读者的手掌中分析解剖赏玩,遮不住丑,掺不得水,总体构思全部裸露在严格的批评家与读者面前。
小小说的明天更美好
现在我们国家的文学生活,面临着许多新的情况、新的可能,也有许多新的困惑。有许多情况,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几十年以来没有碰到过的,也是1949年以前我们没有碰到过的。譬如说,有些公认的、至少在文艺界被共识、被肯定的作品,它们的销路并不太好,市场上并不成功;也有一些,精英意识比较强的,也非常努力的作家,对目前文学读物的市场化,感到很悲愤;另外我们又碰到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一些现象,像身体写作,美女写作,低龄、超低龄写作,还有一些明明许多人都觉得它的质量不是很理想的,却能够得到很大的“成功”的一些事情;还有其他一些作品,对一些既有的社会理念、道德原则产生冲击和挑战,都是不能让人很迅速地作出明确的价值判断的。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很成熟的市场经济和社会迅速发展的背景下,我们究竟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精神生活的预期?我们究竟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文学创作的格局?有时候这些问题很难形成讨论,还没讨论几句就互相骂上了,就把很严肃的问题讨论情绪化了,或者个人化了。
这使我想到,我们面对这样一种形势,是不是也还有另外一种选择?比如说像《小小说选刊》的这样一个选择。这个刊物很成功,走的是市场化的道路。但是她并没有来邪的,既不是靠黄段子冲出来的,也不是靠一种作秀、一种噱头打出来的。办刊人一方面踏踏实实地选小小说、编小小说,鼓励小小说的创作,同时也不以一个清高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态度忽视发行、编辑、传播、宣传、广告、公关这些方面。不管怎么样,一个刊物是有很多人看好呢,还是没有很多人看好呢?我觉得还是有很多人看好,离开了阅读,离开了被受众所接受,你即使有非常伟大的志向,也可能是空的。而同时,小小说这种文体,她反映了当前的读者对文学的兴趣,对文学的快速阅读的需要。譬如说有人认为文学已经死了,小说已经死了,今后进入了视听和网络的时代,因此搞小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这是一个走向死亡的艺术等“伟大”的、“惊人”的预言,也正在用一种唯恐不刺激的方式向外传播。对此,至少我觉得我无法预言一千年或者两千年以后的事情。预言太远我是做不了,但是我认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中国仍然是一个非常重视文学的国家。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一样有这么多的纯文学刊物;没有一个国家的作家能够很像那么回事地出现在社会生活当中;没有一个国家会拿那么多的力量,来关心小说、诗歌、报告文学这些文学样式的发展。而且从《小小说选刊》的成功来说,我们也可以看得出来,那些动辄预言小说正在死亡的,所反映的说不定是自己的或者是自己那个小圈子的在文学上的黔驴技穷、江郎才尽,或者反映的是一种另谋他图的自强不息的精神,但是用不着反过来说文学已经死了,小说已经死了。
中国的传统是喜欢短的,因为中国的汉字的表达就比较短。同样的内容,按一般的通用的字号,用中文的一页,翻译成英语以后就是一页半,翻译成日语以后就是两页,因为汉字的信息量比较大,中国古代文学像笔记小说那可以说已经是非常精粹的,而且比现在咱们的小小说篇幅还要短,《聊斋志异》里的许多作品,它就只有几百个字,或者是千把字;杰克·伦敦和欧·亨利的许多经典名篇同样是这样,也是在两千字以下的,像《麦琪的礼物》、《秋天的最后一片藤叶》等等。我还特别爱看佛经故事,如《百喻经》,那里头有很多都可以作为小小说或者叫微型小说来读的。还有很多非常精彩的寓言,寓言和小小说也是可以互相涵盖的,不管是伊索寓言,还是克雷洛夫寓言,如果当小小说来读的话,也都特别精彩。所以这种短小的篇幅,古今中外都有许多范例,让我们能够充分地运用这种短小的形式满足阅读的需要。
所以,我觉得《小小说选刊》的成功经验,给我们一个启发,让我们用一种建设性的态度,用一种良性的努力,来回应市场经济对文学提出来的许多新的挑战和新的困惑。当然其他东西也并不排除,长的作品当然不排除,像《收获》、《当代》、《十月》,当然还有《花城》、《钟山》等,它们始终也维持着相当大的影响。我觉得这种情况非常好,文学作品并不是《干部必读》,也不是《交通规则》,也不是《健康守则》或者《炒股指南》,文学读物如果能有几万册甚至上十万册的发行量,那么再互相传阅一下,这基本上也是正常的。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刊物《小小说选刊》,她并不处于风口浪尖,她也并不显示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或是教训旁人的姿态,发行量当然也大得多。刚才一位获奖的作者,特别讲到这种平民化的心理,这样一种姿态,我起码觉得是一种非常健康的心态。当然平民化也不排斥别的“化”,你只要作品写得好,你哪怕摆出一幅自己是“天字第一二三号”的精神贵族的架势,你的作品如果确实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也还是可以肯定的。所以我想我们的《小小说选刊》,我们的小小说事业的前景一定是光明的。同时我们也不能满足于已有的成就,我希望我们的小小说也能够出现经典,也能够出现进入文学史的东西,也能够对我们这样一种新的状况下的精神生活做出独特的贡献。
2019.2.12日早5.30分兴安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