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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长老于

(2019-01-26 19:22:01)
分类: 小说

短篇小说

站长老于



作者  李良森



于站长把嘴一抹,说:“喂,我走了。”



于站长“喂”的是他爱人绵绵。他们刚结婚那会儿,乡还叫公社,公社里也还没有文化站这个机构,于站长当然也还是个撸锄把的角儿。可他挺讲究,开口闭口叫“阿绵”。绵绵不惯,说你别叫阿绵,叫阿绵叫得怪臊人。于站长说不叫阿绵叫啥?绵绵说啥也不用叫,就像爹和爷爷那样蛮好,喊“喂”。于站长说那可太委屈你了。绵绵说委屈啥,俺不是你的媳妇嘛。于站长就学他爷爷、他爹那样喊“喂”,还“喂”得很是有滋有味。后来,他到乡里当了聘干文化站长。“聘干”不是“国干”,一手端只泥碗盛薄薪,一手还要侍弄责任田。但站长这个差事是个万金油干部,除了管好自己那一摊儿,乡大院儿里哪个部门也想拉他去搞中心,特忙。忙得于站长极难有闲工夫甜甜蜜蜜地对着绵绵喊“喂”,绵绵也就难有机会听于站长亲亲软软地唤她一声“喂”。绵绵就老得很快,才四十来岁,那个俊俏的小媳妇就匆匆忙忙地过渡为准老太婆。



绵绵问:“又去哪儿?”



于站长说:“还问,除去乡里还能去哪儿?”



“夜儿说得好好,东沟那块地里的草都快长疯了吗?”



“昨晚忘了是星期天,亏你早上提醒呢。”



“我啥时候提醒的?”



“不是你说兴许今天扣儿要来?”



绵绵无话了。扣儿在邻县上中专,由于中考分数距离录取分数有两分之差便只能读委培。读委培村人也眼红耳热的,可委培对他们来说压力不小,具体说也就是他们家一头大犍牛、一头大肥猪、两只壳郎猪、十个小猪仔和家中全部积蓄
2300元钱。绵绵说,扣儿咱就不念了吧?扣儿不说话,但却懂事地含泪点头。于站长很豪气,扣儿你别听你娘的瞎咧咧,堂堂乡文化站长岂有不让自己闺女读书上学之道理!绵绵就堵他的嘴说,你要不当这个站长兴许仨闺女上学也供得起呢!于站长就说扣儿你就放心的去上学,爹豁出这站长不当了也要做你的坚强后盾。扣儿前脚走,于站长后脚就去了文化站。绵绵嗔他说话不算数。他说,敢情你看我穷就要跟我打离婚?绵绵说,你说这话可得凭良心! 于站长就及时表扬绵绵说:“这话你说的朴素又深刻,充分说明咱俩的思想感情挺合拍!”



扣儿读书读得很艰苦。开始,绵绵让他背足两星期吃的煎饼。可扣儿的同学偏偏都馋煎饼,吃罢白馍肉菜也要分着尝一张,细巧的手指一片一片掐着放进乖巧的小嘴,吃相很优雅,可就这么一“优雅”就把扣儿的用餐标准由一日的三三得九减为二三得六甚至更少。绵绵下决心在饮食结构上给扣儿做调整,即第一周改从家里带煎饼为馒头、烧饼、单饼、烙饼等食品;第二周给十五元钱买食堂的饭。食堂的饭很贵,可扣儿每周只舍得花十元上下。每每回家,于站长就拉了闺女的手说:“扣儿,你爹这爹当的可真欠理想。”而每每此时,扣儿就理直气壮的报告自己的学习成绩或某某方面的进展给站长老爹排忧解难。于站长就十分激动地摇头叹息:“逆境出人才,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绵绵就笑:“要不咱家能出个文化站长呀!”



东沟那块地里的庄稼老不如荒草长得快,绵绵说再不锄草就把庄稼给吞了。于站长感觉问题严重,草把庄稼给吞了人再吞什么?可不去乡里看看心里又吊吊着,星期天闲人多,特别是图书室和那个娱乐室,闹不好就出点小问题。他就请绵绵先去东沟里耪着,自己到站上转一遭就赶紧往回窜,横竖也就七八里地,快。绵绵说小虎还没醒哩,不上学你就叫不醒他。于站长说那就叫他跟我去站上玩儿,一说去文化站他保险就醒。绵绵说不行,你带上小虎去三天也有理了,还是跟我去东沟吧。于站长忙说:“别,这孩子调皮、好动,那里山陡,还有个水库……”绵绵嗔道:“瞎诌!”尹燕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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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八岁,真有点虎头虎脑的,于站长视若掌中之珠,无论回家多晚多累总要把他逗哭又逗笑。小家伙还特精,只要装进他那小脑瓜的事儿就很难忘,刚读小学二年级就大言不惭地说姐姐太笨,将来他念了大学一定给姐姐补课。于站长就得意忘形地把小虎顶在头上:“行,儿子,是个站长的料儿!”绵绵说可别,当站长就把俺小虎这块料给糟践了。小虎说:“俺不当站长,俺当乡长,乡长管着你那个文化站。我当乡长一定叫你听娘的话,帮娘干活,当然还要给俺讲故事。”于站长就说:“行,凭你这点文化意识,将来你当了省长我也要给你讲故事。”



于站长走到村口,恰巧碰上福福态态的村主任,想躲也来不及了。村主任似乎看穿了他的企图,说你这可有点不对头,为啥跟杨白劳躲着黄世仁似的?于站长陪笑说:“躲啥?你又不是黄世仁、穆仁智?再说,你是一村之长,敛集资提留也是公事嘛。”村主任和于站长同年,从小学读到中学一直是班里的底子货。当年村里排演《白毛女》,于站长让他扮演那个给穆仁智打灯笼的小狗腿儿就高兴地撒欢儿。当了村主任经多见广,文化站长这个官儿在乡里的分量早就让他掂量出个八九成。所以跟于站长说话也喜欢讲究点斟词酌句:“你是站长,是国家干部,咱村的一杆大旗。你的提留不缴,大伙那里俺们这些小村干还真是磨破嘴皮也白搭。人家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只要于站长拿了,俺就是卖老婆孩儿也不欠账!你看群众这操蛋觉悟?没治!”于站长心里说,看干部?能看吗?你家早就住上二层小楼,屁股坐的冒烟儿摩托,大伙住的啥?吃的啥?但他不能说,要说只能说点好听的。没办法,去年
580元的提留集资款还欠在会计的账本上。便说:“兄弟,再宽一阵儿,扣儿上学不是花的空吗。”村主任不悦:“论兄弟好说,可我是村主任啊!”于站长知道说错了话。称兄道弟在平头百姓中尚好,对各级领导必须慎用才是。忙说:“那就请村长您再宽限些日子,再给兄弟爷们好好地说。”说着腰还不自觉地躬了数躬。村主任立刻就显得很大度,很宽厚,像是刚刚做了一大笔赚钱生意似的拍拍于站长肩膀说:“操,你这家伙演杨白劳还真演出了水平!把于站长夸得鼻尖酸酸。心说,当年老怕演不真,演不像,眼下倒是无师自通了。



于站长的鼻尖酸了一路,酸到文化站门口不能再酸,因为他听到图书室里有人吵,拍桌子砸板凳还夹着管理员娟娟的哭声。



娟娟是于站长跑遍全乡二十几个村子挑来的,乡大院里有人说他像皇帝老儿选美。他说那叫放屁,他的唯一标准是爱书、惜书、懂书,不然就是杨贵妃再世、七仙女下凡也不中。娟娟上任之后果然干得认真,凡从这里借出去的书如有缺损脏污,一律按规定罚款,无论亲朋好友,也不论长官还是庶民。



跟娟娟对阵的几个后生像是乡联中的几个大个子学生。扯了娟娟的头发又将她捺在桌面上的那个学生很有些面熟,只是记不清何时何地见过的何许人,但无论从打人的架势、吵骂的口气和脸上的表情都是与站长极为看不惯的那种皇族贵胄气派。于站长便也不假思索地窜过去推开两边的,掐了那后生的脖子便骂:“反了你个王八儿!”就势掼在地上。娟娟叫一声“于站长”便哇地哭起来。于站长问他为啥,她便弯腰从柜台下捧出一堆撕烂的书。于站长立刻就红了眼:“谁干的?”



娟娟还没答话,被掼在地上的后生坐起身抱着膀儿说:“是老子!你能把我怎么样?”



于站长也不答话,窜过去照着他那软呼呼的屁股蛋子就开踢,只几脚就把那哥儿的气焰给熄了火。让他按规矩赔偿也不再嘴硬,竟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张“四老人”。娟娟哭着开票据,还不忘向那几个学生索要借书证,说:“按规定停止你们借书资格三个月。”高兴得于站长泪水盈盈地夸:“娟娟,我一定向乡党委汇报给你记功!”



 



几个学生“滋滋”窜出文化站就变了脸,齐齐地扯了脖颈喊:“一——二!芋头芋头操你妈!”



于站长便摇头苦笑:“养不教,父之过……”



于站长路过家具店,想想便拐进去,借些钱。一是给扣儿拿生活费,二是给小虎买件鲜亮点儿的夏装,如果可能还了提留款更好。小店老板是他初中同桌,当初没少偷抄了他的试卷。这二年发了点财也还是记挂着同窗好友,不但时不时地找个借口送他几张钞票、几样物品什么的,还诚心诚意地劝他别再干这个“穷窜”站长。



同学说:“老大哥可是难得有空闲。”



于站长硬着头皮说:“手头一时难住了。”



同学很爽气:“你怎么不早说!”



于站长说:“村里催缴提留款……”



同学一听就笑得鼻孔蹿水。说:“老大哥扯瞎话也不会,你是乡干,谁敢催你的提留款呀!”于站长立刻涨红了脸:“我扯啥瞎话?村主任不耷拉个黄世仁脸我还真不好意思张口哩。”老同学知道是真,便骂:“奶奶,那个
x村长比黄世仁也孬出个尖儿!”



于站长反倒开脱说:“村干部也不易,都难。”



“你呀你呀,这个站长还真把你当傻了!”



于站长脸色就很不好看:“不愿借拉倒!”



“好!好!我算真服你了。咱乡里也就你这好人干文化站,换了谁也得变味儿!”老同学拿出五百元塞到于站长手里。“这俩钱儿你和嫂子先花着,至于提留款我替你去找刘乡长,我就不信乡政府给聘干免除提留款的规定到你这里就失效!”



“算了算了。”于站长拦阻说。“别给领导添麻烦了。”你不找他他还会来找你呀?除非你犯了法他领着人来给你带铐子!同学说去就去,关门上锁还还揣上两条六毛钱一支的香烟。于站长心疼得只说使不得。同学说:“球!钓鳖还得下点食儿哩!”



于站长本想去游艺厅转转,然后就买上衣服赶紧帮绵绵锄灭荒。可老同学那句“除非你犯了法他领着人来给你带铐子”的话太深刻、太发人深省了,让他想起过去一些该找领导解决而没有给领导添麻烦自己却越来越麻烦的事。这么一想他就觉着眼下就该去找唐书记。乡里来了两个转干指标,名额就捏在唐书记手里。论成绩、论学历、论工作年限于站长绝对排在第一,可排在第一未必就能是第一。
1984年文化站长转干他不但是第一而且还是唯一,结果也照样让人家冒名顶替,他才在乡大院里落下个“芋头”的称号。“去!”他想。脑子里也忽然蹦出两句很熟的唱词叫做“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哼一哼,烂熟的曲子却老走调。他就不再哼。



决心下了,如何去却让他犯踌躇。那回在游乐室听人念“三百块钱敲敲门儿,一千块钱认认人儿,三千块钱喝杯水,一万块钱办实事儿”的顺口溜,他就笑人家是瞎诌话。万元钱求个小差事何如存银行里的利息?人家笑他是个“力巴头”,他说这个账小学生也会算。人家说你这个算法可不也就是小学生的水平?



想来想去,他觉着虽然不能拿了老同学的全部“救济金”去敲唐书记的门儿,但也不能两手握空拳。人家老同学去刘乡长那里为咱讨个公道还装了两条烟呢!那烟也太贵了,两条就是二百四,能折合扣儿十六个“两周”的生活费啊!这么一想就好像看见扣儿在教室角落里寞寞地啃馒头,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接着不时散落的馒头屑。他那只掏钱的手就不由得和心一块儿颤颤地抖。



好在烟掌柜憨厚,按每条一百元的批发价收钱,两条省下四十块还叫他心里宽松些。可转而又为烟掌柜少赚了四十块而惋惜,便说:“有啥事儿就到文化站找我。”烟掌柜许是没听见,哼也没哼。



 



尹燕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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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站长去过一次唐书记的小院儿。那时候小院儿的主人是唐书记的前任,好像是去汇报春节文化活动还是全县文艺汇演什么的,是公事,心里朗朗的,身上轻轻的。这回身上带着两条烟不仅腿脚不灵,心里也是做贼似的跳,老是觉着四下里都是贼亮的眼。好容易迈进一只脚,却听见唐书记的夫人在屋里吵:“你看你看,屁股蛋子都叫他给踢肿了!”



“活该!”唐书记说。“肯定他在那里捣乱了!”



唐书记在家,于站长稍稍宽心了一点。可书记在家也不能贸然就进,谁知道人家两口子吵得啥?况且,唐夫人的声音又亮亮地飞出屋来:“冬冬别怕,尽管说,到底捣乱没捣乱,捣了就说捣了,没捣也不能瞎编,书记的孩子也不能尽吃些哑巴亏!”



“我没捣乱,是那个
x妮子……”



“放屁!”唐书记吼。“就凭这也该打!”



“你就知道训孩子,谁知道那个糟烂芋头安的什么心……”



于站长脑袋“轰”地一下,浑身也随着凉个透。现在他终于明白为啥看那个毁书的孩子有些面熟了。明白了他就赶紧贼似的往回溜。



两条烟没用了就去退。烟掌柜一口咬定货物出门概不退还。如果真想退也可以
 ,但只能算是代买,要现钱退给一百六,按原价亦可,要等到卖出货去再付款。于站长再“芋”也不能等那代买的烟款。可转手丢了四十块心里疼兮兮的,身上粘糊糊的,搭手摸摸衬衫,果然湿透了大半截。就想着绵绵在在东沟里耪草还不知道有多热;还有小虎那个嫩芽芽别让太阳给晒化了。就忙忙地往服装市场那儿赶。



童装市场不大,在乡下可算五彩斑斓地缭人眼。于站长一件一件挑,一件一件地问价,又一件一件地说不值,终于选中一件天蓝色的套装再也舍不得丢。人家说六十块,他狠狠心还了人家四十,人家说看你这人挺实在,赔本也乐意卖给你,四十就四十吧!正掏钱,一辆轻骑摩托“吱”地停在跟前,村主任汗漉漉地跳下车却又吞吞吐吐地说:“大哥,快上车!”于站长问去哪儿?村主任说哪儿也不去,回家!于站长说交上钱就走。村主任一看像是给小虎买的衣裳就变得很凄怆:“别买了……”于站长说:“咱这爹太差劲儿,小虎长这么大了还是头一回买件好衣裳。”村主任就背着脸挤到于站长前边,飞似地掏出一张“五十元”递过去说:“别找了!”



于站长说不行,可不行!村主任陡地一下哭出声:“大哥,小虎他……”



小虎淹死在东沟水库里。怎么掉进水库绵绵不知道。绵绵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救了。于站长赶回家,绵绵还迷糊着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抢救,他就一手抱了小虎的新衣一手抚着绵绵的皱脸,一声一声地唤:“阿绵……阿绵……”听得人心像针扎。



不知过了多久,村主任说:“大哥,唐书记和刘乡长来看你了。”



于站长站了三下才被紧走一步的谭书记搀起来站稳。乡领导百忙中赶来看望,他很感激,想说句“又给领导添麻烦”可嘴不听话。唐书记叫声“老于”便用力捏了他的手流泪。他却终于忍不住凄凄惨惨地唤一声:“我的小虎呀……”嗷嗷大哭。直到小虎的班主任唤着小虎的名字赶来。



小虎的班主任是个年轻姑娘,可他数落小虎的可爱之处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她很想劝一下绵绵,可绵绵老是不清醒,就握着于站长的手说:“我这老是没当好,我对不起家长和小虎……”于站长却“汩汩”地流着泪说:“老师你可不能这么说,一星期你为孩子操六天的心,我们家长连这一天也看不好,我该向你认错……”女老师咬破嘴唇也没忍住“哇”地一声哭着跑出去。



 



尹燕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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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书记劝他:“老于,千万注意身体,你垮了嫂子就更麻烦。”于站长说:“还有扣儿,她今天回来可是见不着小虎了……”



刘乡长说:“于站长,提留款的事我知道了,也给村主任说了。”于站长说:“又给领导添麻烦。”“老于,你还有没有别的困难和要求?”唐书记这会儿似乎问得很含蓄。于站长想想,认真地说:“唐书记,那部十六毫米放映机早该换成三十五毫米的了。”见唐书记认真地点点头,他又说:“再就是……领导干部的子女教育问题也应该认真抓一抓……”唐书记忍不住抱住于站长:“老于,你可真是个好站长啊!”



绵绵终于醒过来了。



于站长说:“阿绵,你跟了我老受苦。”



绵绵说:“我对不住你,我没看好小虎。”



于站长却问:“扣儿怎么还没回来?”



绵绵想了许久才说:“扣儿攒下了十块钱,她说……能凑付……一个星期……就不回来。”



于站长叫声:“扣儿!”就紧紧地抱住绵绵哭在了一块儿。



绵绵说:“听我一句话,站长咱就别干了。”



“小虎反正……”于站长说。“阿绵,我知道你在家……冷清,就跟我去站上住……行不?”



                                  
 (《当代小说》1997


2019.1.26日晚兴安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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