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芳菲书院  芳菲华年原创文学  7月25日

作者：尹燕忠

八爷姓王，是我的舅姥爷，我爹的亲娘舅，他的辈份大，不管老的少的，全村人都管他叫八爷。

 

八爷长得黑黑瘦瘦，呈酱紫色，双眼黑而有神，上下唇压着两片短而黑的胡子，说话时搭拉嘟噜地两个下垂的脸蛋子一耸一耸的，他会捏盆捏罐烧大瓮，当地名的窑匠，是个勤恳豪爽的人，烧的窑货雕刻精细，质地优良，远近闻名，别看他快七旬了，中等身材浑身是劲，冬天再冷，都抖拉着棉袄，露出黑红的胸膛。他来到我家，把双脚踏在椅子上，弓着腿在椅子上抽烟说话，嗓音洪亮，从河那边说话，河这沿宏亮作响。

 

听说，那年日本鬼子来到咱县城，又来到八爷的石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五个鬼子听说窑匠八爷是个人头，便找他要花姑娘，那时节冷得把人的鼻子都冻掉了，“老头，花姑娘的要，大大的赏你”，鬼子哈着热气。

 

八爷一听，怒火中烧，强装镇静，“你的，上这大甏里来，谁进来焐暖了，就送来！”

 

翻译翻过去，恣得鬼子直呲牙，都麻利地钻进口小肚大的大甏里去了，八爷朝三个儿子一挤眼，都齐打忽地把八爷平时练功用的从山上搬来的石头盖到甏口上，八爷一手一块，三下五除二就盖上了，鬼子还没反映过来，八爷一声令下，“回炉烧窑”，早把五个大甏推到火红的窑里丢，叽哩哇啦，鬼哭狼嚎，那个翻译跪下喊亲爹，领着八爷端了鬼子的老窝。

 

全村叽哩呱啦放起了火鞭，大闺女小媳妇都扭起了秧歌。

 

打那凡做坏事的人，人们都说你想让八爷叫你“回炉烧窑”。

 

抗日战争胜利了，县里找模范，都说八爷是英雄，八爷硬是藏到山上不出来，好人敬八爷，坏人恨八爷，怕八爷。

石楼八爷家有棵八百年的老皂角树，如今还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当年人穷，八爷给穷人家摘皂角洗衣服。

 

文革骤起，一批红卫兵拥进八爷的老院子里，拿斧锯砍掉这株“封建余老”，八爷抡起大斧，呼呼作响，大声道：“谁毁掉这株树，我就把这罐子血倒给他！”

 

造反派一看，吓跑了。

八爷的二儿当了革委主任，想揪斗“坏人”，八爷把长烟袋锅磕得“主任”的头梆梆响：“小啊，你在架上不能欺侮人！”

 

随即把台子、扎得高帽子游街的东西全烧了，上边头头知道了，让他进了监狱，每天限吃三个窝窝头，碍于儿子的面，也没虐待他，吃罢饭他就喊：“高梁窝窝头沾辣椒，越吃越上膘！”

 

拿他没法，把他放了。

 

自此，他整天又往院子里背石板，在皂角树下支石桌，逢年过节，每月初一、十五，烧香不断，烟雾缭绕，口中念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什么之乎者也之类，没人听得懂，也没人管他。

后来，当主任的二儿去山上喂獾，滑到山下摔了后脑勺死了。

 

八爷就恍恍惚惚，心内如焚，咣当歪在院子里，睁开眼说：“护好老皂角树，这里全村人的命脉，它看着咱全村人长大，生活！”

 

说罢，还是睁着眼，嘴里丝丝作响，半张着嘴，不咽气，两个儿都来了，八个孙子来了七个，还有大孙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大猪腮没来。

 

大猪腮听说爷爷咽气了，赶快松开寡妇的大奶子，来到爷爷跟前，八爷扬起双手朝大猪腮双脸刮了几记耳光，这脆响的声音砸在人们心里，八爷闭上了眼，全村一片哭声。。。。。。

 

新坟上插上了无数花环，五彩缤纷，斑澜夺目，每天看到大猪腮在坟边转来转去，是在忏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