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农村，所见花都是田野里的，像是五颜六色的牵牛、淡紫色的大蓟、黄白分明的野菊。再就是蔬菜花，金黄的南瓜花、紫莹莹的茄花，透着种朴素，像是乡下女人的装饰，清新而不艳丽。这些主要是吃，没人关注花开的如何。最淳朴的是葱花，还有萝卜花，没有半丝脂粉气。平常说的葱花，是说做菜切的葱片，实际不是葱花。葱开花，形状像槐米，就一色青绿，无华至极。

家家差不多都种几棵花，不管房子多么的老旧，摆设多么寒碜，院子里也要种几种花。木槿能看也能吃，挂上面油炸，满嘴清香，生吃也行，就是那些汁液黏糊糊的，让牙受些委屈。还有一种地瓜花，开大朵的那种，花瓣有些像向日葵，如有热闹的荣誉场面，可直接摘下，挂在胸前。像是送子参军，或是结婚做新郎官，都行。再就是比较常见的美人蕉，好多人家都有，和石榴花一样，红红的，这种花是纯看的，在乡下栽，但不乡气，像是城里来乡下串门的。石榴不是为赏花栽的，还有枣花，都是顺便看，主要是实用，石榴花妍，枣花淡，喜欢石榴花的多，对于枣花大多都熟视无睹，乡亲朴素惯了，没有点色彩就不入眼，看热闹的居多。乡下大红大紫的年画很有市场，纯黑白的水墨画不大受待见。

镇上医院里，有位和父亲要好的大夫养花，他养了不少花。海棠、君子兰、仙客来、夜来香、还有些我听都没听说过的花。那些花光听名字就听开眼的，可惜都在他家里，不能赏其尊容。他办公室里放了两盆海棠，花盆里还放了不少鸡蛋壳，给花浇水，都是先喝口水然后往花上喷，闭着嘴像是个喷壶，喷到花上都是些水滴，挂在叶片和花瓣上，露珠一般。

去龙王峪姥娘家，山野路旁都是野花，斑斓地让这个小村多了些耀眼。没有这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点缀，这原色就太单调了，最重的着色当是满山的杏花和苹果花怒放时节，这山、这房舍、沟堰都渲染得生机勃勃。大色块地染，很壮观，像是婺源的几万亩油菜，成一种震撼的大美。

初来济南那阵子，鲜花还没有流行起来，不多的几处花店，那时的鲜花很贵，一般人不敢问津。

人情往来是人际的重要环节，大家特看重物的轻重薄寡，精神层面的越来越淡，心意如果不化作物就无法表达，来来往往就变作极重的负担。前些年父亲患病住了不短时间的医院，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看望。堆积在病房里的营养品成了麻烦，每天要面对护士的不悦，东躲西藏地搬移那些东西。有天我好友球星大纪来看父亲，他带的是个花篮，花泥上插的就有两只百合。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大纪让我们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惬意。

父亲很欣慰，也很感动，除了大纪的球星身份，和二米多与众不同的醒目身高，他最看重的是那篮漂亮的花，作为农民的父亲这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的鲜花。那篮花养了很久，差不多全枯萎了，还不舍得扔掉。后来，我想如果大家都抛掉物质负累，让更多的真情实感用一种轻松来表达，用美去充填，比如花，人情是不是更纯美、更诗意、更真诚，也更文明呢？

近些年不经意间，济南建起了不少的花卉市场，东西南北中地遍布各个方位。身价也从高端落地，进入寻常百姓家，买花不用下狠心，也无需太刻意，喜欢那种花进市场便得。过个节，特别是春节，家里怎么也得弄两盆蝴蝶兰，或是大花蕙兰摆摆吧。春联在楼房没大有去处和落脚点，现在贴的也少了，摆花却蔚为大观了。

节前顺便去了趟位于经十东路的百合花卉市场，几百个品种看得人眼花缭乱，偌大的一个市场，人头攒动，脚都难插进去，有早年大集的味道。挤进去挨个摊位看，精挑细选盆中意的花，拎着鲜花还得驾着小心往外挤，嘴里不停地喊着“借光”，一身汗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备箱，满意而归。这里地处东郊，停车没那么紧吧和逼仄，要方便不少。

儿时那蜡纸花和鲜花自然不可比拟，一时一时的光景，就是名贵的桂花也不稀罕了。现在去谁家，如果看不到几盆花，真觉得是一种缺失。我去的多半是文化人家，如果没有两盆兰花，我对他的感觉都要打不少折扣的。可能是我偏爱兰，有些偏执吧。李存葆先生爱花，他的大露台上种了那么多花，养得也好，蓬勃而艳丽，赏心且悦目，很多的文思看看花能涌动。山东大学的吉发涵教授是个兰花专家，专门谈兰他能讲一上午，从他那里知道不少和兰相关的知识。

花卉市场里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姑娘，热气腾腾地忙，脸上冒着缕缕的雾气，增不少妩媚，人花映照，互输芬芳。一位管理花市的女性，人过中年，依旧风韵，一定和花长久地侵袭有关系，不然《红楼梦》那个可人的美少女，怎么叫袭人呢？听一位艺术家形象俨然的年轻人说，花原来只是春节卖得好，现在除了六七月的酷暑时节，其他的时间都常态化了，鲜花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精神生活悄然地延伸着。春节已经禁止了鞭炮，看烟花不如看鲜花成为济南人共识。

午时的闲暇，和那位艺术气质颇浓的年轻人闲聊几句，刚刚得空喘口气的他满脸的兴奋，我知道这是火爆的生意带给他的。这家公司，除了销售花卉，主业从事的是城市园林绿化，很多济南的大工程都是他们做的。后来又听一位行业资深人士说，出自他们手的都是省城精品，我有些肃然起敬了。他们和海尔一样，也是业内金牌。花和绿叶的事他们都做了，当绿成为主题，美成为方向的时代，没有人比这些编织美的人更幸福了。怪不得看他们节日那样劳累还脸上挂着笑，嘴里还能哼出歌呢。

游览赏花被更多的人追崇，春天青岛有樱花，肥城有桃花，我老家平阴多花，有玫瑰、海棠，还有东阿镇的杏花。走走看看就好，没人逼你吟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流水鳜鱼肥”，“友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这些古人佳句。四季的景象，都有浓浓的诗意蕴藏在里边，能在花的世界读到美，感悟到自然的启迪，心头泛起止不住的快乐就够了。

百合这个名字真好，这是种素洁的花，不染半点的尘垢。去年我送了一束百合，给我敬重的孔祥存先生。百合是一种品质，做花花草草的事，用百合命题再合适不过了。读茹志鹃的《百合花》，从那再也没有忘记过这圣洁的花，和那条沾满人间友情的被子，上面满是百合。春天来了，所有的色彩都会蜂拥着来，我们也会被围在花的世界里，呼吸诱人的芳香。                    

2018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