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转载 |
李国文:阅读的愉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古人说“开卷有益”,这是绝对真理。古人还说“敬惜字纸”,在他们眼里,凡有文字的纸张,都应珍惜。据说仓颉造字时,天地鬼神都为之呼喊哭泣,说明文字所具有的强大震撼力量,这种神话当然未必可信,但反映了人们在印刷物不普及时代的文化崇拜和惜物心态。
应该看到这种书籍信仰,是中国知识分子薪火相传的宝贵精神,是中国文化数千年赖以不坠的物质基础,也是古往今来所有焚书者遭到全体中国人诅咒的根本原因。
但后来,尤其到了今天,中国有太多的书,而这些太多的书里,有着太多的糟粕,也是令想读书的人颇感挠头的烦恼。如果无所适从、茫然失措、因噎废食,糟粕固然没了,精华也随之而去。其实,不去其糟粕,何来精华?读书的全部愉悦,就在这种抉择之中。好和坏,自己判断,糟粕和精华,自己说了算,予取予弃的生杀大权,自己把握。这种不受别人干涉,不看别人脸色,不以别人的意志为意志,不以别人的标准为标准,在阅读中所得到的自由,便是无与伦比的快乐了。
我的阅读主张,说来简单,与胃口的好恶决定多吃、少吃,或者不吃,是差不多的。那些有学问对我有用处的书,我用吃橄榄的办法阅读,反复咀嚼,徐徐品味;那些有学问然而对我用处不大的书,我用吃甘蔗的办法阅读,啜其甜汁,吐其渣滓;那些没有什么学问也没有什么用处的书,也许在某些正经人和革命者看来,不属大雅的书,视若敝屣的书,我就用吃石榴的办法来阅读了。固然,石榴这东西,能食的部分极其少,不能食的部分尤其多,但此物之苦之涩之酸外的,偶然一得之甘旨,忽然意外的清香,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口味。
有时,阅读闲书的愉悦,所带来的身心充实,胜过很多灌输的学问。所以,碰上这类闲书,我总是要拿起来翻一翻的。不惮吹灰之力,也许获益其中,哪怕分文不值,弃之也不嫌迟。当然,阅读,有快乐,也有不快乐。有读得兴起,拍案叫绝的愉悦;也有读得没劲,大倒胃口的不愉悦。有广告做得极红火,评论捧得极热烈,拿在手中,看在眼里,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不愉悦;也有不见报章介绍,也无名家推荐,随意买来,便中翻阅,倒能提高修养,裨益身心的愉悦。因此,阅读各式各样的书籍越多,识别好坏良莠的能力越高,从精神食粮中摄取的营养就更丰富,获得的愉悦也更广泛。
鲁迅说:“一说起读书,就觉得是高尚的事情,其实这样的读书,和木匠磨斧头,裁缝的理针线并没有什么分别,并不见得高尚,有时还很苦痛,很可怜。”由此可见,求知求生,是同样的道理。春华秋实,你付出的多,你收获的也多,只要读书,就有收获。书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多读一本书,便多一分智慧的光亮。
沃土不材(李国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文学,是作家劳心劳力,艰苦积累的过程。
唐白居易云:“二十以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致口舌成疮,手足成胼。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者,动以万数,以苦学力文之所致。”他自己感叹过:“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它懵然无知,乃知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由此可知他的一生,全神贯注,悉心投入的事情,只是不停积累,只是不断写作。所以,千年以后,他的那些诗歌仍在震撼着我们,这不朽是建筑在艰苦的劳动上。作家靠侥幸成功者,有,但不多;而能成大家者,则更少。
宋范仲淹在《唐异诗序》里说:“诗人者流,厥情非一,失志之人其辞苦,得意之人其辞逸……如孟东野之清苦,薛许昌之英逸。”看来,遭遇之顺逆,处境之安危,生计之苦乐,竞逐之得失,都会对创作过程产生影响,而在作品中表现出来。所以,孟郊在历代唐诗选本中,尚有一席之地,而后者,当时虽很得意,但在后来的文学史中,却只能接受冷落。太快活了,别人唯有侧目而视,而无法与之共鸣。那么,太快活的作家,写挠痒痒的文学可以,写很有分量的文学大概难些。
因此,过早的成功,过多的荣光,过丰的奖赏,过誉的称颂,对作家未必是一件好事。作家一旦被捧为“大师”,或自己也觉得差不多接近“大师”,忽然被哪位教授予以“经典”,以为标榜史册,从此名垂千古,而昏昏然,噩噩然的话,行则要人抬轿子,坐则要人吹喇叭,高帽子一顶一顶地戴,好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还能指望他写出像点样子的作品来吗?于是,再用不着“学而时习之”了,更不用在乎“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了,这样下去,估计离江郎才尽也不会远了。
所以,鲁迅先生说史上没有被骂倒的作家,但被捧以后而一蹶不振的作家,倒比比皆是。新时期文学发轫以来,颁发各种奖项,至少有一二百位名列金榜的佼佼者,曾经郁郁乎文哉,盛况空前过的。而到如今,尚能被人记住的获奖者,又有几许?大部分文曲星都杳如黄鹤,石沉大海,这是很令人怅惘的。
棉花苗可以栽在营养钵里,那是为了助长,但尿素投入太多,说不定倒起了催死的作用。所以,这些年,凡闭门造车伏案急书者,凡走马观花浮光掠影者,凡应付差事命题作文者,凡量身订制商业运作者,几乎很少有佳作问世,其原因就是这个作家,从精神到物质太过优裕,等于泡在糖浆里一样,最后只能成为蜜饯,唯有甜腻,而无生气。捧,也许并无恶意,不过,爱之甚足以害之,则未必是文学的幸事了。“捧”和“棒”,猛一看,差不多,但“棒”未必棒杀作家,而“捧”,却是很要捧掉作家小命的。
《国语·鲁语下》:“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向义,劳也。”这是很有道理的。要是曹雪芹一直住在金陵那条街上,“锦衣沃食”的话,过着王孙公子的安逸生活,绝写不出《红楼梦》来的。肯定像他笔下的薛蟠,那个声色犬马,优哉游哉,快活得不知所以的大少爷,除了写“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之类的作品,还能有什么呢?太过快活的作家,即使假作深沉,顶多也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
吃的享受和学问——读袁枚《随园食单》(李国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一
我们读《三国演义》,曹操对降将关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那餐桌上肯定水陆杂陈,觥筹交错,可究竟是些什么呢?连作家罗贯中都一抹黑,能指望他给我们什么答案。我们读《水浒传》,除了“大块分肉,大碗喝酒”,除了人肉馒头,除了酒精度不高还有不少沉淀物,必须沥过方可饮用的酒外,忠义堂上那些好汉吃什么,喝什么,谅施耐庵也相当懵懂。作家既然都说不出名堂,读者怎能不跟着一块糊涂。因为孔孟之道,因为“君子远庖厨”,古代中国文人能吃会吃而讳言吃,最假惺惺了。尤其不肯在笔下认真其事,实实在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写吃,对后人来说,是很不够意思的。
从泽及后人的意义来讲,袁枚这本《随园食单》,可谓“善莫大焉”,使我们了解到乾隆六下江南,大致吃些什么?也了解当时苏浙一带鱼米之乡,能够吃点什么?
袁枚(1716-1797),清乾隆年间江左三才子之一,一个绝对的享乐主义者,更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美食主义者。他极其会吃,善吃,能吃,而且用心去吃,他活了八十一岁高寿,拥有八十来年的吃龄,积四十年孜孜不息之努力,将其口腹享受之精华,之精彩,之精萃,写出一本在中国饮食上空前绝后的著作《随园食单》来。为什么说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因为中国自古至今的食谱,都是技术性的阐述,数字化的概念,袁枚写他自家随园私房菜的食单,文化气味强烈,文学色彩浓郁,文人风雅十足。这本书不厚,字不多,一时半刻,即可翻阅一过。留给你的第一印象,此老真会吃;留给你的第二印象,此老真会写吃。
吃是一种享受,人,一出娘胎,不教自会。会吃,却是一门学问,并非所有张嘴就吃的饭桶,都能把到嘴的美味佳肴,说出子午卯酉,讲得头头是道的。而提起笔来写吃,写得令人读起来,津津有味,口舌生香,那才是作为一个美食家的最高境界。
《随园食单》就是这样一位懂吃、会吃、又能写吃的高手的经验结晶。
二
今人写吃,容易,古人写吃,有障碍。孟子说过,“君子远庖厨”,逆反圣人的教导,突破世俗的看法,来做这件不登大雅之堂的勾当。这一点,我钦佩袁枚的勇气。
今人写吃,容易,但写来写去,舔嘴巴舌,馋涎欲滴,终究属于一斑半点的心得,一鳞半爪的体验,充其量,只能当作食典中的一个词条而已。而袁枚的这本小册子,简直就是一部缩微版的中国饮食百科全书,将一千年来长江流域一带中国人的吃,囊括一尽。这一点,我钦佩袁枚的渊博。
今人写吃,容易,那些“吃嘛嘛香”的酒囊饭袋,那些“脑满肠肥”的饕餮之徒,写一点吃的享受,吃的幸福,谅不难。要写出一点学问,一点道理,用文字精彩地表达出来,就玩儿不转了。有会吃的嘴,不一定有会写的手。有会写的手,不一定有袁枚手下的才气。有才气而没有“余雅慕此旨,每食于某氏而饱,必使家厨往彼灶觚,执弟子之礼。四十年来,颇集众美”的实践,也难臻于完善。这一点,我钦佩袁枚的执着。
由此三者,我很想推荐你读一读这本古代菜谱。
说实在的,在中国的饮食文化之中,很少有像点样子的典籍拿得出手,因为中国人吃的不讲究,不光是“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时干稀搭配”的凑合对付,而是中国小农经济的基本贫穷状况,决定了温饱问题之难以解决。家无隔宿之粮,一饭难求,还侈谈美食,人家会以为你是神经病的。除了曹雪芹那样昨天的富家子弟,穷到“举家食粥酒常赊”,尚有薄粥糊口,才耐不住在笔底下重温昔日的美食,来一次精神会餐的。而对赤地千里的饥民来讲,对枵腹绝粒的饿莩来讲,想到的只能是如何革命,如何食人,还能有什么美食的追求?所以,鲁迅先生很感叹古籍中资料之匮乏,是与这样的大背景分不开的,饱且匪易,何从美食?“我于此道向来不留心,所见过的旧记,只有《礼记》里的所谓‘八珍’,《酉阳杂俎》里的一张御赐菜账和袁枚名士的《随园食单》,元朝有和斯辉的《饮馔正要》,只站在旧书店头翻了一翻,大概是元版的,所以买不起。唐朝的呢,有杨煜的《膳夫经手录》,就收在《闾邱辨囿》中。”(《且介亭杂文二集·马上支日记》)
袁枚此人,生前身后,颇多訾议。独他这本食谱,倒一直被视为食界指南,传布甚广。据说,此书有过日文译本,译者为青木正儿。至今,淮扬菜、本帮菜、杭菜、徽菜,万变不离其宗,跳不出这本食单。清人梁章钜在其《浪迹丛谈》里,凡谈及饮食,无不推介袁枚的《随园食单》,认为他“所讲求烹调之法,率皆常味蔬菜,并无山海奇珍,不失雅人清致。”看来这本虽薄薄一册,但极具文彩的《随园食单》,总算填补中国饮食文化史上的空白。
三
唐朝没有袁枚,我们不知道唐朝人吃什么和怎么吃;唐以前的朝代也没有袁枚,我们更不知道那些朝代的人吃些什么和怎么样吃。近人尚达先生专攻唐史,著《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一书,对于唐代吃食,也只是转抄前人记载而已。我们如今在古籍中看到的,诸如“”、“罗”、“焦槌”、“馉脯”、“不托”、“胡饼”等唐代食物,当时在长安街头,大概是可以随便买到的小吃,究竟是个什么东东呢?很难有行家说出个子午卯酉了。再如宋代苏轼,他也是个美食家,东坡肉,就是他的发明。当他流放海南儋州后,思念中原饮食,遂有那段“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筷;南都麦心面,作槐芽温淘,渗以襄邑抹猪、炊共城香粳,荐以蒸子鹅;吴兴庖人斫松江鲙。既饱,以庐山康王谷廉泉,烹曾坑斗品茶”的佳话,这道颇近似西人圣诞节火鸡大餐的菜式,若是能像曹雪芹那样写他的“莲叶羹”、“茄鲞”,比较仔细地交待选用之材料,制作之过程;何以“温淘”而须“槐芽”?何以“抹猪”必用“襄邑”?因何“炊香粳”而“荐子鹅”?因何“灌杏酪”而“蒸羊羔”?这些细节部分,如果留给后人更多的参照系数,也可以弄出赚食客钞票的,如同红楼大宴一样的东坡大餐呀!
但袁枚能写这本《随园食单》,这真得感谢乾隆皇帝,要不是他老人家,一个劲地压迫文人,那么狠,那么毒,到了赶尽杀绝的程度,弄成万马俱喑的局面,也许袁枚不会花四十年功夫,念兹在兹地写他这本饮食大全了。袁枚生于“盛世”而未杀头,是其幸;但碰上乾隆,他只好风花雪月,大谈饮食之道,是其不幸。袁枚,字子才,号简斋,别号随园老人。钱塘人,乾隆进士,曾任溧水、江浦、沭阳、江宁诸县县令。为官9年,32岁时急流勇退,辞职回家当老百姓了。由此可以看到乾隆年间那严酷的文化统治,对诗人所产生的噤若寒蝉的效应。所以唐之出现李白,宋之出现苏轼,因为那样的时间和空间的外部条件下,尚留给天才生存和发展的一线生机,而嗣后的元、明、清,如龚自珍所云:“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只为稻粱谋”,即使李白转世,苏轼再生,也恐怕如袁枚,如龚自珍,振作做诗,唯恐惹祸,老死牖下,心又不甘,既没有勇气反抗,也没有胆量造反,只能做一个从生理到心理,从精神到肉体被阉割的文人,苟且而已。
大概稍晚半个世纪,俄国的普希金(1799-1837)、莱蒙托夫(1814-1841),德国的歌德(1749-1832)、席勒(1759-1805),英国的拜伦(1788-1824)、雪莱(1792-1822)这样伟大的诗人,即将走上世界文学的舞台,产生出世界级的影响;而才华天分不弱于这班大师巨匠的袁枚,一生被这位文字狱皇帝罩着命门,只有沉沦一道。他晚生于乾隆5年,先死于乾隆2年,终身在乾隆淫威的阴影下,用本该写出石破天惊作品的力量,来搞这样一本聊胜于无的吃喝之书。你说,在文字狱大门敞开着,像张开的吃人虎口前面,他还能干些什么?
千古黄鹤(李国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贝林高斯的《岁月时光》(李国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生命的质量在于健康,只有拥有健康,才能拥有一切。
全球最长寿男性美国人布罗伊宁说过:“如果你拥有健康,你就拥有一切。”因此,健康是人的一生中必须在意的事情。
美国作家贝林高斯所著的《岁月时光》,就是这样一册必备的健康宝典,每个希望拥有健康的人,都可以在他的书里,找到攸关健康问题的全部答案。
这位九十高龄的美国作家,以他渊博的知识积累,以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以他严谨的科学精神,以他敏锐的世象观察,从道德层面,到人文影响,从历史嬗变,到社会角度,来探讨人类生存所面临的最重要状态之一的健康问题。然后,从营养保健、体育锻炼、基因遗传、婚姻家庭、心理卫生、居住环境、生殖与性,直到生老病死,谈到各类疾病的预防和治疗。深入浅出、化繁为简、言简意赅、平白如话。因此,这部《岁月时光》与一般功能性的健康读物不同,闪烁着思想的光彩,跃动着智慧的火花,启迪我们对于健康的理解的同时,产生对于生命的关注,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人性的追求,从而有了更高的目标,更远的期待。可以说,这是一册精彩生动的书,还是一册有用有益的书。
贝林高斯在序言中首先说,他的这本书是“谨献给所有的成年人”的。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知道,“成年人”和“健康人”是不能画等号的。在成年人中间,称得上绝对健康,或者完全健康者,并非很多。大部分成年人,只能说是暂时不需要医生,暂时不需要医院,或者,尚未发现健康问题,尚未发生健康问题罢了。其实,中国有一句成语:“未雨绸缪”,还有一句古话:“防患于未然”,健康的重要性,迫切性,是时时刻刻应该意识到的。健康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等到病魔光顾你的时候,才想起需要健康顾问,才想起需要有关疾病的信息和咨询。而通常是这样的:你一旦感到迫切需要,可以肯定,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预防和治疗时机。
贝林高斯的书,最大的特点就是他把关注点放在老年人的身上,正是这部书的价值所在。时代在进步着,社会在变化着,当老年人在整个人口的比例中越来越大的当下这个世界里,老年人的保健已不仅仅局限于疾病治疗,而是和老年人的尊严、老年人的价值、老年人生命周期的延伸一起,成为众多学者专家的研究课题。如果说人的一生“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也有四季之分的话,那么,当春之青翠、夏之浓绿、秋之金黄成为昨天的回忆,到了生命的冬天,一片冰雪覆盖的洁白之下,如何还能拥有春天的清新、夏日的热烈、秋季的收获那样一颗不老的心,正是贝林高斯在这本书中努力的所在。至少,他所给出的一系列忠告,建议,提示,注意事项,都是人到老年以后,继续保持高品质生活的金科玉律。随时翻阅这部书,就等于你面前坐着你的私人医生,你的健康顾问。
表面上看,健康似乎只是攸关着每个人,或者攸关着每个家庭的小问题,其实更是攸关着全社会,攸关着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大问题。这也是我喜欢这部从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的健康金典而手不释卷的原因。
沈德潜捉刀(李国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在清末民初天嘏所著《满清外史》中,有一段关于乾隆与给他当差的御用文人沈德潜的记载,乾隆本人已经相当程度的汉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其造诣,其水平,也非寻常人所能及。但他的潜意识中,那边外未开化的民族来历,始终是他的内心阴霾。所以,一,对汉族文人,始终持有戒心和敌意,哪怕输诚纳款,五体投地表忠心者,也要时不时进行修理,不能让他们活得太痛快,太炸翅,太翘尾巴;二,凭借权力优势,你行,爷比你更行,乾隆一辈子所写的诗,总量超过《全唐诗》。他所以要打破这个记录,其中既有赌气个人能力之心,更有湔雪民族耻辱之意。
乾隆一辈子写了近五万首诗,就算他一出娘胎就写,到八十多岁驾崩捯气儿时还在写诗,这位老汉日平均诗产量为二至三首,这当然不可能,必须有枪手代劳。也就是请人捉刀,可能还不止一位,估计,张廷玉、汪由敦之流,都是他的写作班子成员。也许乾隆觉得官僚写诗,四平八稳,不如文人写诗,才情横溢。于是,蛰居苏州,名闻江南的沈德潜,便交了好运。据说,乾隆下江南,亲到苏州去看望这位老秀才、大文人,这位沈老先生是何等角色,他马上明白陛下的用心,也马上表示肝脑涂地的忠诚。乾隆立谕两江总督,召布衣沈德潜进京,这真是馅儿饼从天而降,从此发达不止。
《满清外史》是这样写的:“长洲诗人沈归愚,为叶横山入室弟子,微时即名满大江南北。弘历闻而慕之,乃以庶常召试。不数年,遂跻八座,礼遇之隆,一时无两。尝告归,弘历以所著诗十二本,令其为之改订,颇多删削。迨归愚疾殁,弘历命搜其遗诗读之,则己平时所乞捉刀者咸录焉,心窃恶之。”沈德潜(1673-1769),江苏长洲人。此老直到六十多岁高龄,忽被乾隆看中,受聘京师。须臾之间,登上翰林讲席,擢为内阁学士,他当然明白,弄他到京师来,就是来为主子捉刀。这些高官厚禄的好处,等于付钱买断他的署名权。按理,这君子协定,是不可悔约的。可最后老先生编自己的全集时,竟然撕毁合同,“感录焉”收归己有,这就是赖账了。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故宫里收藏的清帝画像,乾隆那副尊容,酷似其祖康熙,绝非善类。尤其晚年,脸部瘦削,两腮内陷,眼角下垂,鼻准峻刻,透出一股阴鸷毒狠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老先生!你跟谁倚老卖老都可以,可不能跟乾隆来这一套。第一,错在你老先生缺乏基本的商业道德,无视起码的买卖公平,以为老脸皮厚,假装胡涂,陛下就会放过你吗?第二,错在你老先生这张嘴上,本来为人捉刀,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事,怎么能成为自己的光荣而炫耀于乡里呢?第三,错在你老先生缺乏最起码的谨慎,竟被扬州东台人徐述夔的一份厚礼打动,估计内文也不及细看,就为他所作《一柱楼诗》捧场作序,而埋下祸根。
徐述夔的这本诗集之“反动”,就是一句“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诗中反清复明的变天思想,当然罪不可赎,而以“壶儿”隐射“胡儿”来诽谤,尤其触犯这位异族主子的心理隐痛。这就如同阿Q因瘌痢头而忌讳说亮说光一样,千万不能提到脑袋上的那块秃疤。清代的文字狱,很多都因碰到民族禁忌这根过度敏感的神经而起,这次《一柱楼诗》诗案,也不例外。地方官检举上来,遂定为大逆不道罪。不过,乾隆将他的捉刀人牵连进去,很大程度上是沈老先生戳穿他这位高产诗人全是别人代劳的真相,乾隆哪能饶了他。
皇帝,有时很小人的。不管你这位老先生为他捉刀,作出多大贡献,你一不该将朕与你私下的猫腻,公诸于世,出朕的洋相;二不该将捉刀文字,统统编入自己集中,那可是朕买断了的精神产品,岂容背约?
说了归齐,沈德潜到底是文人,难逃文人的浅薄和虚荣,此老八十多岁致仕,告老还乡,乾隆赋诗送行,何其颜面有光?皇帝的御用笔杆,何其光焰万丈?更何况在中国,大文人喜捧,吃捧,绝对不怕捧高;小文人善捧,敢捧,以捧牟其私利。于是,吹吹拍拍,于是,溜溜舔舔,苏州本不大,一小城而已,肯定招摇过市,大出风头;肯定宾客盈门,座无虚席,简直装不下这位捧昏了头的老爷子。可怎么说,他已经过了米寿,往九十岁奔了。无论古今中外,文人上了年纪,就添毛病,第一种毛病,脑浆子变稠;第二种毛病,脸皮子加厚。脑浆一稠,呈固化状态,这个人活着也像木乃伊了;脸皮一厚,则感觉失灵,敢于堂而皇之地下作和无耻起来。他以为这是没签字的一纸合同,即使陛下发现他违约,谅也对他无可奈何。
乾隆是谁,那是个睚眦必报的皇帝,好你个老小子,竟敢如此耍朕?正好诗案案发,逮到这个有把的烧饼,下令严办。有人报告,陛下,沈归愚已经死了!乾隆歹毒一笑,心想:这个老东西,哪怕逃到阴曹地府,朕也能让他休得安宁。便说,借方与贷方,死了也得结账。作者徐述夔满门抄斩不说,作序的老先生虽死,因这篇序,也罪不容赎,受到“扑其碑,戮其尸”的处置。
于是,这位捉刀的老先生在九泉之下,也终于难逃清算。
加法和减法(李国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人的一生,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到化作一股清烟而去时止,每个人,无论在生理上,在心理上,在生活习惯上,在思想方法上,都在时时刻刻地发生着变化。从10岁的童年,到20岁的青年,到30而立的壮年,到40而不惑,50知天命的中年……所发生的那种变化,是加法式的。从60岁的初老期,到70岁的中老期,到80岁的晚老期,到90岁至百岁成为“人瑞”的终老期……所发生的那种变化,是减法式的。一加一减,便是每个人的生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