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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贾平凹:我见到的孙犁

(2017-12-07 19:3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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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贾平凹:我见到的孙犁

我见到的孙犁

□贾平凹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到天津去领一个文学奖,出版社的人领我去见了孙犁。天津至今就去那一次,孙犁也是我唯一登门拜访的作家。孙犁的家是个大房子,并没有隔间,几个书架子也不高,后边有张床,前面有张桌子,他就坐在藤椅上。我那时把孙犁奉若神明,进去就紧张了,脸上老出汗,没敢去坐。孙犁说:坐呀坐呀。拿了凳子让坐到他跟前,又倒了一杯茶。说了一阵话,都是他问几句,我答一句,表扬了我的散文,我又脸上出汗。约摸一个小时吧,他好像要启发别的人走,说:你就在我这儿吃饭吧。我还迟疑,出版社的人说:呀,我们跟了他十几年从没留我们吃过饭。孙犁只是笑,果然也没说让他们一块吃的话。 

那顿饭是饺子,我记得后来来了一个妇女,估摸是只来做饭的保姆,孙犁给她掏钱,说:吃饺子吧,买点好肉。那时候请客不兴去街上饭馆,吃饺子是高规格。那保姆出去后,孙犁又开始说我的小说和散文,笑多起来,他的笑声很高。后来又送我了他的一本书,写了一张条幅。等饺子端上来,那保姆就再不见了。他拿出酒,他喝了一大杯,我也喝了一大杯,还要让我喝,我说我酒量不行,我吸烟,他是云烟,比我的好,我先后吸了五支。 

那时候,文坛有着孙犁的许多传言,这些传言都是有关他的性情的,见过了他,倒觉得他对我爱护有加,但我也仍是怕他,就像我父亲直到去世前我还一直怕他。而我纳闷的是他怎么就住那样的房子,房子里没有什么家具和摆设,很简陋,仅一个人,有些空旷。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活到了当年孙犁见我的那个年龄,常常想起那个房子,就体会到了他那时的生活状态。当一个人从事了写作,又有了理想,他是宁静的,宁静致远。而宁静惯了,就不喜欢了热闹和应酬,物质的东西也都是累赘了。他浸淫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别人便可能看作是孤僻,他需要身心自在,别人便可能看作是清高。这样的人都善良,澄怀无毒,却往往率真,眼里不容沙子,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可能有得罪,引起误解。 

孙犁是为文学而生的,生前就呆在那个空房子里,别人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他只在全神贯注于文学,只是写他的书。福楼拜说过:要像写历史一样写普通人的生活,不要试图使你的读者哭、笑或者恼怒,而要像大自然一样使他们插上梦想的翅膀。孙犁的书就是这样,所以他的书长留在世上。

2013-05-15 天津日报

孙犁论

□贾平凹

读孙犁的文章,如读《石门铭》的书帖,其一笔一画,令人舒服,也能想见到书家书时的自在,是没有任何病疾的自在。好文章好在了不觉得它是文章、所以在孙犁那里难寻着技巧,也无法看到才华横溢处。《爨宝子》虽然也好,郑燮的六分半也好,但都好在奇与怪上,失之于清正。
   
而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清正。孙犁一生有野心,不在官场,也不往热闹地去,却没有仙风道骨气,还是一个儒,一个大儒。这样的一个人物,出现在时下的中国,尤其天津大码头上,真是不可思议。
    
数十年的文坛,题材在决定着作品的高低,过去是,现在变个法儿仍是,以此走红过许多人。孙犁的文章从来是能发表了就好,不在乎什么报刊和报刊的什么位置。他是什么都能写得,写出来的又都是文学。一生中凡是白纸上写出的黑字都敢堂而皇之地收在文集里,既不损其人亦不损其文,国中几个能如此?作品起码能活半个世纪的作家,才可以谈得上有创造,孙犁虽然未大红大紫过,作品却始终被人学习且活到老,写到老,笔力未曾丝毫减弱,可见他创造的能量多大!
    
评论界素有“荷花淀派”之说,其实哪里有派而流?孙犁只是一个孙犁,孙犁是孤家寡人,他的模仿者纵然万千,但模仿者只看到他的风格,看不到他的风格是他生命的外化,只看到他的语言,看不到他的语言有他情操的内涵,便把清误认为了浅,把简误认为了少。因此,模仿他的人要么易成名而不成功,为一株未长大就结穗的麦子,麦穗只能有蝇头大,要么望洋生叹,半途改弦。天下的好文章不是谁要怎么就可以怎么的,除了有天才,有夙命,还得有深厚的修养,佛是修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常常有这样的情形,初学者都喜欢涌集孙门,学到一定水平了,就背弃其师,甚至生轻看之心,待最后有了一定成就,又不得不再来尊他。孙犁是最易让模仿者上当的作家,孙犁也是易被社会误解的作家。
    
孙犁不是个写史诗的人(文坛上常常把史诗作家看得过重,那怎么还有史学家呢),但他的作品直通心灵。到了晚年,他的文章越发老辣得没有几人能够匹敌。举一个例子,舞台上有人演诸葛,演得惟妙惟肖,可以称得“活诸葛”,但“活诸葛”毕竟不是真正的诸葛。明白了要做“活诸葛”和诸葛本身就是诸葛的含义,也就明白了孙犁的道行和价值所在。

孙犁的意义

□贾平凹

我不是现当代中国文学的研究者,以一个作家的眼光,长期以来,我是把孙犁敬为大师的。我几乎读过他的全部作品。在当代的作家里,对我产生过极大影响的,起码其中有两个人,一个是沈从文,一个就是孙犁。我不善走动和交际,专程登门去拜见过的作家,只有孙犁;而沈从文去世了,他的一套文集恭恭敬敬地摆在我的书架上,奉若神明。

  孙犁敢把一生中写过的所有文字都收入书中,这是别人所不能的。在中国这样的社会里,经历了各个时期,从青年到老年,能一直保持才情,作品的明净崇高,孙犁是第一人。

  孙犁的主要作品是以农村为题材的,在他创作活跃的那个时期,出现了一大批农村题材小说的高手,但他是最独特的一个,也是最杰出的一个。他的作品往往在发表后就有了广泛的影响,但并不特别爆响,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许多在当时红火的书已经没有人再读了,或者再读已没有了多少对应,而他的书仍被相当多的人在读。孙犁是一面古镜,越打磨越亮。

  文坛上曾流传着有关孙犁的是非,说他深居简出,说他脾气古怪,是他的性格原因呢,还是他的文学一直远离政治,远离主流文学圈子而导致的结果?这一切与他在意识上、文体上、语言上独立于当时的文坛,又能给后学者有所开启,是不是有关系呢?如果有关系,作家怎样保持他的文学的纯净,怎样积极地发展自己的天才,孙犁的意义是什么,贡献在哪里?遗憾的是对孙犁的研究虽然不断,但这些方面并未深入。如果抛开诸多的人为因素,如果以后孙犁的研究更深入下去,如果还有人再写现当代文学史,我相信,孙犁这个名字是灿烂的,神当归其位。

  2002125日夜

高山仰止

□贾平凹

宋安娜打来电话,告知孙犁先生在早上去世了,我站着闷了半天,心里十分悲痛,虽然前天有记者从天津也来电话,说过孙犁先生在病危期,但我没想到竟这么快。
  孙犁先生真的就离开了文坛,离开了人间?我坐在椅子上反复地唠叨着,脑子里一幕一幕闪过的都是他的形象。
  当我还在乡下,是十多岁孩子的时候,读到的文学作品又深深喜欢,以至于影响我走上文学路的就是孙犁先生的《白洋淀纪事》。当我仅仅是文学青年,在我不认识也毫不知晓的情况下接连为我的散文写了评论的是孙犁先生。我一生专门去拜见的作家是孙犁先生。而通信最多的也是孙犁先生。二十多年里孙犁先生一直在关注着我,给过鼓励,给过批评,他以他杰出的文学作品和清正的人格使我高山仰止,我也以能认识他而为荣幸。
  孙犁在中国文坛上是独特的。他的文字从年轻到晚年都会堂皇行世。他曾经影响过几代文学青年。他的去世真正是文坛的巨大损失。我知道,他的去世会使无数的读者惋惜,也会让无数的作家叹息。我更坚信,孙犁这个名字是不朽的,他留下的丰厚遗产将永存于中国现当代文学之库。

2002.7.10

一匹骆驼

□贾平凹

一九八三年秋天,西安的雨特别多,哪里也不能去得,古老而完整的围城里,日子过得闷闷的。到了十月,天津搞散文评选,获奖通知里有我的名字;妻很高兴,说:“你不是老念叨那里吗?这下逢机会了,公私兼顾,你可以去见见孙犁了。”我说:“是的。”脸子就涨得红红的,几天里慌得捉不住事做。出门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却胆怯起来。我形象委琐,口舌木讷,平日很少往大城市去,更绝无拜见过什么名人,听说天津街道曲折,人又欺外,会不会在那里迷失方向,遭人奚落呢?再说去见孙犁,又怎么个言语呢?妻骂了我一顿窝囊,自个就收拾起我的行李,带了家乡的葡萄酒,木耳,核桃。东西已装好了,我取了出来,说送这些东西,虽是家乡山货,但都是口吃之物,未免有些那个,我怎么好意思在人家面前掏呢?妻便又说:“那就把玉石枕头带上吧。”这是一件长长的玉石凿成的物件,冬枕不凉,夏枕消暑,能治头痛眼热;她的父母早些年里给儿女分家,物意留给她的一件作纪念。我就笑了:“这成什么体统呀,你视它是传家的宝贝,可于别人那就是一块冷石头了,何况那是乡下人用的东西,大城市里哪会用上?”妻是刚从乡下搬进城来不久,什么都以乡下人走亲戚待客的规矩准备。她就为难了,说:“你们这些文人,这也庸俗了,那也逊眼了,人家老老的人,你莫非空手去吗?”我蓦地记起在一张孙犁的照片上,看见过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骆驼的画,就说:“带一件唐三彩的骆驼吧,唐三彩有咱秦地的特点,骆驼又是老人喜爱的形象,岂不更有意思吗?”妻便依了我,小心翼翼将书架上珍藏的一匹瓷质的骆驼取下来,用绸子手帕擦了灰尘,一边包裹,一边说:“这使得吗,这使得吗?”
   
十月二日,妻按乡下的风俗,包了饺子给我吃了,亲自送到车站,帮我拉了衣襟,叮咛勤勤注意把衣领整好。上车了,还说:“包儿不要放在行李架上,要抱在怀里。”我当然就抱了包儿,后来实在不方便,才爬上最顶的卧铺,用毛毯紧紧围在铺角。过上几个小时,就爬上去看看。谁也不知道那包儿装了什么,我一直留神着周围人的神色,会不会发生被盗的危险呢?夜里去睡,包儿放在枕边,地方小,不能仰躺,就侧着,恍恍惚惚的,但终没有掉下来。到了北京,乘客都争先往车下涌,我却不敢妄动,最后一个下的车。车站上人很多,通道全挤满了,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人多的可恼,又都慌慌张张,像要去武斗似的。我慢慢往前走,别人可以碰我,我却不敢碰别人。包儿挎在肩上,一只手又过去抱住,生怕包带儿突然会断了。吩咐同行的三个同伴分别在我前后:“若有人要碰我,你们要保护呀!”出了车站,我仍疑惑不定,问道:“是不是有人碰着我了?”他们就嗤嗤谑笑。我说:“我怎么有一种破碎感?”他们更笑骂我是书呆子气,又故意逗我,提出一些满足他们的条件,说:“要不,我们就不保护你了!”我只好百依百顺。
   
本来从北京到天津,两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但出站,买票,候车,却花了整整四个小时,下午五点五十八分,我们才坐上去天津的列车。乘客不多,包儿就坐了一个位,被我用手搂着。天黑下来,大家都疲困了,坐着打盹,我不能睡去,竭力从窗玻璃上往外看。外边的世界是黑颜色,玻璃上映出好多乘客的脸面,当然最清楚的是我的眉眼了:头发乱乱的,腮帮子显得更瘪。心想:我真是要去天津了吗?两年前,当我发表了一篇小小的散文,孙犁偶尔看到了,写了一篇读后感的文章。对于他的人品和文品,我很早就惊服得五体投地,我一个才练习写作的小青年的一篇幼幼稚稚的散文,倒得到他的笔墨指点,这使我很激动,也鼓起了我写散文的勇气。于是,我给他去了一信。万没想到,就在他收到我信的三个小时后,他便给我回了一信,谈了许多指点我写散文的见解。从此,我们就通起信来,他的每一次来信,都十分认真,有鼓励,有批评,直来直去,甚至在大年三十的中午,为我用毛笔书写了梁沈约的宋书谢灵运传论里关于作文语言变化运用的条幅。但我又不敢多给他去信,怕打搅一个七十岁高龄的老人的生活。一些朋友都劝我去天津看看他,我也时时作着去天津的念头。但正式要去了三次,三次也没有成功。一次已经买了车票,却因为突然有个紧急会议没有去成。一次到北京开会,和妻说好顺路去天津,但在北京车站徘徊了许久,又作罢了。我知道自己的劣性儿,害怕见人,害怕应酬,情绪儿又多变化,曾经三次登华山,三次走到华山脚下,却又返回了。一回到家里,就十分后悔,自恨没出息。想:三去华山而不登,华山会长存,三次去见孙犁却不能,老人已经七十,难道还能再活七十吗?现在身下的车是实实在在往天津开了,一个呆头呆脑的矮个子怎么行走在繁华的天津大街上,一个憋脚憋手的学子怎么坐在一位文学大家的面前呢?我的胆怯儿又出现了,我赶忙闭上眼睛,心里说: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了。
   
夜里八点多,到了天津,我们给散文评委会打了个电话,我估计电话打通到车来还需一段时间,就放下包儿,一个人去找厕所,又一个人去买烟,才悠悠抽着,同伴就大声喊我,原来接车就在近处,在我去厕所时他们已接上头了。我忙跑过去,人都上了车,我一钻进去,车就开动了。我悄悄问同伴:“我的包儿呢?”回答:“都装在车上了。”“没轻放吗?”“还用你说?”街道在白天或许平平坦坦,夜里灯光一打,路面却坑坑洼洼起来,车时不时颠一下。每颠,我就心一紧:会不会颠坏骆驼?想把包儿抱在怀里,但行李全放在车后尾仓,要取是不可能了。我心里就叽咕了:“不会损坏吗?”“哪儿就能损坏了?”“天津街道这么不平?”心里总不踏实,只恨离驻地太远了,到了招待所,车停了,迎接的同志指着面前的楼房说:就住在二层上。我看见二层楼上灯光亮着,窗口有人在叫着欢迎的话,我多么高兴啊!这时候,迎接的人去打开尾仓取行李,仓一打开,突然掉下一个包儿来,“咚”地一声,我一下子惊慌起来:这是谁的包儿,不敢是我的包儿吧?包儿掉下来,在空中是翻了个个儿,依然底部着地的,那是一个崭新的不大不小的外边有一个小兜的皮包,我“嗡”地脑袋就大了。一把将它拎起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同伴们也都发觉了,都闭了气儿,看我的脸色,问:“怎么会是你的?”我还是说不出话来。“不要紧吧?”我说:“不要说,不要说了!”言语里有了几分恼怒。再也顾不得与一些人寒喧,提着包儿就上了楼,就进了安排好的房间。一边自言自语:不会打碎吧?怎么会打碎呢?但却不去打开包儿看看,反点上一支烟,千声万声在心里祝福:它是不会碎的,它掉下来的时候是底儿朝下的,哪儿会碎了!足足过了两个小时,我又走出房间,故意和一些同志打招呼,说,笑。然后再走回来,将门插了,慢慢将包儿打开,心中充满了战战兢兢又迷迷糊糊的神秘色彩。啊!果然没事,骆驼依然在包儿里站着,高昂的头颅,下垂的脖子,我太兴奋了!再用手往下摸去,突然触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慢慢取出来,竟是一条断了的腿的瓷棍儿。我站在那里,眼睛一下子直了。
   
骆驼一共破碎了四条腿三条是硬伤儿,一条的脚上碎裂成几十个粒颗儿。我没有了勇气把它送给孙犁了。第二天,到了孙犁家,老人正站在门口的花台子上,大个,暖洋洋的太阳照着全身,眼睛眯着,似乎有一种黑和蓝的颜色。经人介绍他迟疑了一下,就叫着我的名字,同时拉我进了屋子,连声说:“我才给你写好了信啊!”桌头上果然放着一封写给我的信。这封没有邮票,不加邮戳的信手接手地邮到了。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显得很快活,倒水,取烟,又拿苹果;问了这样,又问了那样,从生活,到写作,一直谈到读书,他打开了他的书柜让我看他的藏书,又拿了藏书目录让我翻阅。吃罢午饭,当我红着脸讲了骆驼破碎的过程,他仰头哈哈大笑,说:“可以胶的,可以胶的!文物嘛,有点破操作才更好啊!”两天后,我将胶粘好的骆驼放在他的书案,他反复放好,远近看着,说:“这不是又站起来了吗!”便以骆驼为话题,又讲了好多为人为文的事。他是慈祥而又严厉的人,有好说好,有坏说坏。又是一个上午过去,又在那里吃饭,又是戴了帽子,拄了拐杖送我到院门口,又是叮咛我多来信。
   
这天夜里,我给家中的妻写了信,信中对于骆驼的事自我责骂了一通,写道:“你也不要再怨我,其实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愈是不十全十美才愈有了诗意吧;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容易破碎,越是容易破碎的东西,也越是珍贵的吧。我留给孙犁的是一匹破损的瓷的骆驼的遗憾,孙犁留给我的是人品文品的永久启示的满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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