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庚寅本”装订问题
——“庚寅本”研究之四

　　我近日在“中国古代小说网”上连续发表“庚寅本”研究系列三篇文章：
　　1、“庚寅本”批语来自俞平伯1954年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上）（下）
　　2、“庚寅本”正文主要来自庚辰本（上）（下）
　　3、“庚寅本”中“松轩本”“鹤轩本”“庚寅”和“造假”问题（上）（下）
　　我的文章发表后，我在“明清小说研究论坛”看到“爱嗑瓜子”发表的文章《“庚寅本”的挖补问题及其它》，http://www.mqxs.com/thread-11515-1-1.html。
　　此文谈及“庚寅本”中装订等问题析，因此我再写一篇回应。

一、“庚寅本”挖补问题

　　此文研究了“庚寅本”中“挖补”问题，我在上述第一篇文章中曾对全部挖补，逐一做了分析，现再把结论附录如下：
　　
　　“庚寅本”中有10处挖补，其中有2处是目录，5处只有正文，2处只有批语，1处是正文、批语混合。因此正文总计有6处，批语总计有3处。
　　挖补肯定是抄写者觉得这部分文字不满意，又难以修改，只好挖补。挖补肯定会对已经抄好的文本有很大损伤，不是万不得已，抄录者不会进行挖补的。其中2处目录都是第3回目录，“庚寅本”目录和庚辰本目录不同，因此挖补似乎和庚辰本有关。
　　但其他正文、批语挖补处文字与其他版本文字比较，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看不出准备挖补的文字是什么文字。
　　
　　对这些挖补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解释认为，“庚寅本”据以参照的本子挖补处另有异文，不同于目前所看到的任何一个文本。
　　第二种解释认为，“庚寅本”抄录后对原文本不满意，因此准备替换其他文字。
　　两种解释都没有证据支持。
　　仔细分析、比较这些挖补文字和其他版本文字，并无特殊之处，为何“庚寅本”整理者要挖补这些文字？是否整理者又找到其他版本，准备替换？这是目前“庚寅本”中诸多未解之谜中的一谜。
　　“庚寅本”13回半，全部挖补也只有10处，无论是另有版本，或不满意要再改，都很难解释为何只有这样很少的挖补。
　　从这些挖补来看，说此本是故意造假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因为如果整理者是为造假卖钱，为何要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挖补呢？这只会引起买书人的怀疑。
　　因此从“庚寅本”的各种情况来看，此本只是某个爱好者出于个人爱好而抄写的可能性最大。

二、“庚寅本”装订问题

　　我在专著《红楼梦版本数字化研究》一书中曾谈及“庚寅本”装订问题，即第58—60页。但只分析了“旨义”页的装订线问题，并未全部仔细分析全部的装订线。
　　爱嗑瓜子《“庚寅本”的挖补问题及其它》一文逐页仔细分析了“庚寅本”的全部装订情况，然后进行了“庚寅本”所有装订进行了仔细统计，最后分析如下：
　　
     整个“庚寅本”（影印本1~300页）对纸捻的装订有三种情况（即甲、乙、丙），这体现出来装订无序，乃至颠倒混乱。如果是先抄写后装订，则一个人再马虎也不会导致这种“混乱不堪”，这种混乱不仅是按红楼梦第几回来区分的混乱，并且一回内容里也是同样混乱，这就排除了是抄写好之后因分册而产生的马虎。这种情况的产生，只能是在抄写之前原空白纸就已经是装订过的（且装订的乱七八糟）。
     原空白纸（已装订过）——拆分——抄写，即这个逻辑，才会导致上述情况。
     试想，该抄手如此认真地抄写（对错处又是挖补又是刮改，不厌其烦地过录各种批语），这说明该抄手（或他背后的雇佣者）比较在乎这件事。如果他是个古人，他为何要选择这样装订混乱的空白纸来抄写？古人身边又不缺少他那个时代的纸张（古代竹纸量大且价廉）。难道他抄写的最后目的就是为了保存散装吗？所以，该抄手之所以用装订如此混乱的纸张来抄写，只能说明他不是古人，身边没条件获取大量古纸，只能拼凑这些空白古纸来用了。
     “庚寅本”纸张的装订破绽，证明是当代糙手所为。装订在先，抄写在后，却又选择如此装订混乱的纸张，证明他不是古人，身边没有太多古纸。由此，在当代糙手装订的基础上再抄写，当然不会是“古抄本”！
     （4）、关于剩余150多张空白纸
     梁文说“值得注意的是，那150多张空白纸，也有10个同位置的装订孔”。
     这150多张空白纸的保存状态，包括装订打孔的方式和细节，我未见过，不清楚情况。但根据上文已证明“庚寅本”的装订孔混乱情况，这些空白纸未必如梁文所说是“10个同位置的装订孔”（“庚寅本”自身已经是不同位置了）。
     其实，不论这些剩余空白纸是什么情况，都改变不了“庚寅本”装订方面所露出的这个破绽。不过，我还是认为这些剩余空白纸和已经抄写好的“庚寅本”是一个有机组成的整体，在研究这个“争议”本子时，不应被忽视。这种实物线索，再重检下，也许能带来新的启示或发现。
     
　　该文认为此本：“装订在先，抄写在后，却又选择如此装订混乱的纸张，证明他不是古人，身边没有太多古纸。”
　　我认为这个分析基本是对的。
　　但此文不理解——为何“庚寅本”会出现如此多混乱的装订问题？
　　其实此事很容易理解。
　　
　　“庚寅本”绝对是用曾经装订过的空白本，拆开后在抄写的，而不是用原本空白的散页抄写的。
　　这是因为抄写人手中并没有这种空白的散页，但有三本装订好的空白本。
　　这点并不奇怪。从民国到建国初期，有很多店铺中都出售这种装订好的空白本，供家庭中记事和记账用。
　　此人买到（或得到）这三本空白本后，为何又要把这三本拆散呢？因为装订后的空白本抄写不方便，远不如单页空白纸抄写方便。从前人用毛笔抄写，一般都是用单页空白纸抄写，因为这样可以铺开，抄写方便。抄写完再装订很容易。很少有人用装订好的本子抄写。
　　爱嗑瓜子认为“庚寅本”装订线有三种，这说明空白原本也应该是三本。三本拆开后重新抄写时，抄写者把三本顺序搞乱了，不是从第一本开始抄写的。因此造成抄写后的装订线顺序混乱，和原来三本的顺序不同了。
　　至于剩余的150多张空白纸更容易理解了，这150多页原来也是三本空白本装订成册中的，抄写者准备用来抄写用，因此就把三本全部拆开了。
　　“庚寅本”由于未抄写完，因此也就没有再把散页装订成册。
　　这就很容易和清楚地解释了“庚寅本”的抄写过程：“庚寅本”是抄写在空白散页上，空白散页其实是原来的三本空白本拆散的，拆散的原因是为便于抄写，剩余的150多张散页也是被拆散了的，因为没有抄完，自然没有装订。

三、“庚寅本”装订线外批语问题

　　谈到“庚寅本”装订问题，就不得不谈及装订线外批语问题。
　　我在专著《红楼梦版本数字化研究》一书中对此有详细分析，见第242—246页。现摘录如下。
　　
　　“庚寅本”本并未装订而是散页，在此本装订线之外有5条批语，分别是：
　　
    1、第4回（第89页）：
　　有如我挥泪抄此书者乎？予与玉兄同肝胆也。
　　
    2、第6回（第155页）：
　　乾隆庚寅秋日。
　　
    3、 第8回（第193页）：
　　庚寅春日抄鹤轩先生所本。

    4、第12回（第267页）：
　　苦。

    5、末页（第？回）（第299页）：
　　乾隆庚寅春日。

　　这5条装订线外批语仔细从笔迹分析肯定是一个人所抄写。再与第170页的夹批中的“庚寅”字比较，4个“庚寅”明显是一人笔迹，因此装订线外批语肯定是抄书人所写，绝非另外人所写，也不可能是空白页原有的。
　　这些装订线外批语从内容可分为两类，即感叹批语，及与抄书时间有关批语。
　　
　　1．装订线外感叹抄书之苦的批语
　　
　　第一类是抄书辛苦的感叹，只有2条，即“有如我挥泪抄此书者乎？予与玉兄同肝胆也”和“苦”。
　　第4回（第89页）批语“有如我挥泪抄此书者乎？予与玉兄同肝胆也”。其中出现“玉兄”。在甲戌本批语中多次出现“玉兄”，都是指贾宝玉。此处的“玉兄”似乎也应该是指贾宝玉。
　　首先，此批语明确指出，写此批语者是“抄此书者”。但这是“庚寅本”祖本上的批语，还是“庚寅本”本身的批语，还难以判别。
　　本人觉得这两条批语都是“庚寅本”本身“抄此书者”所抄写、感叹抄书之“苦”的批语。
　　此书要把正文和批语汇总在一起，是非常费力的，因此抄写者在抄写到第4回时，深深感到抄写之艰辛，因此发出感叹“有如我挥泪抄此书者乎？予与玉兄同肝胆也”。到第12回时再次感叹“苦”，到13回半就没有继续抄了。
　　在装订线外的第一类感叹批语，都是附言，抄写者认为不宜写入正文，因此写在装订线外。抄写者知道将来装订后被掩盖，但觉得只是一些附言也无妨。
　　
　　2．装订线外与抄写时间、底本有关的批语
　　
　　装订线外第二类批语是抄写时间、底本批语，是记录版本和原本抄写时间的。这些批语在原本上是什么形态？首先，这些批语不可能在原本的装订线外，那样过录者看不到，也无法抄写。那么这些批语在原本上是在什么位置？就很难解释了。这是“庚寅本”的一大问题。
　　这类记录抄书时间和底本批语中，“乾隆庚寅秋日”“庚寅春日抄鹤轩先生所本”“乾隆庚寅春日”其中的“庚寅”“鹤轩本”在此本独有批语中也曾出现过，前面第3篇文章对“松轩本”“鹤轩本”“庚寅”问题做了分析。两者结合起来值得研究。
　　“庚寅本”三处装订线外与时间有关的批语是：
　　
    * 第6回装订线外批语（第156页）：
　　乾隆庚寅秋日。
　　
    * 第8回批语装订线外批语（第194页）：
　　庚寅春日抄鹤轩先生所本。
　　
    * 末页（第？回）装订线外批语（第299页）：
　　乾隆庚寅春日。
　　
　　三处批语都和时间有关：
    1、三处都有“庚寅”字样。
    2、三处中有两处有“乾隆”字样。
    3、三处中有一处有“春日”字样，一处有“秋日”字样。
　　
　　3．装订线外批语待解的问题
　　
　　“庚寅本”中装订线外批语有以下问题需要研究。
    为何要在装订线外加批语？
    这些批语是否是造假产物？
　　
　　首先我们认定，此本不可能是“乾隆庚寅”原抄本，而是一个过录本。因此装订线外加批语肯定是抄写者所写。
　　其次，三处装订线外批语中出现的“乾隆”“庚寅”，假如是有出处，其出处在底本上何处？不太可能也在装订线外，那样就必须拆散才看得到。如不在装订线外，则又在何处？
　　再次，这些装订线外批语在抄录完装订后，肯定是看不到的，抄写者肯定很清楚这一点，为何要在装订线外加批语？是否只是抄写者一些注释而已？
　　
　　由于装订线外批语很难解释，因此就有人认为装订线外批语正是“庚寅本”故意造假的证据。但仅从这点来看，证据似乎不足。
　　总之，目前对这些装订线外的批语没有很合理的解释。

四、“庚寅本”抄写时间和动机

　　以上对“庚寅本”的装订问题进行了仔细分析。从装订问题可否进一步分析其抄写时间和动机呢？
　　目前对“庚寅本”抄写时间和动机基本有3种看法：
　　1、“庚寅本”是晚清抄写的“古本”。
　　2、“庚寅本”是20世纪50-60年代某爱好者所抄，他只是想把俞平伯1954年版《辑评》中批语抄入庚辰本中，从而得到一本正文批语完整的本子自己欣赏而已。
　　3、“庚寅本”是2008—2010年间某人故意造假的产物。
　　
　　通过上述对“庚寅本”的装订分析可以看出，此人是先拆散了三本空白的本子，然后在顺序搞乱的空白页上抄写的。
　　仔细分析，上述三种可能中“庚寅本”抄写者都可能会这样抄写。
　　
　　1、如果“庚寅本”是晚清“古本”，抄写者在晚清完全可以先搞到三本空白本，然后再拆散单页抄写。但在晚清空白的单页纸很容易搞到，为何抄写者要拆散三本空白本来抄写？是他没有钱买吗？
　　
　　2、如果是20世纪50-60年代某爱好者所抄，在五六十年代也完全可能先搞到这样三本空白本，然后再拆散单页抄写。为何抄写者要去拆散再抄呢？这可能是因为他是个遗老，喜欢用毛笔抄写，一般毛笔抄写都是在单页纸上抄写。
　　为何要拆散成单页呢？第一可能是当时已经不易买到单页的竹纸，也可能是抄写人经济有限，不愿意再出钱去买单页空白纸，也可能是他手边刚好有这样三本空白本。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抄写人最后肯定是把三本空白本拆散了，然后再抄写的。这在当时情况下很合理。
　　
　　3、如果是2010年先后故意造假，此人要先搞到三本旧的空白本，然后再拆散单页抄写。这在2010年估计可能性不大。
　　
　　基于以上对“庚寅本”装订的分析，如是“古本”要拆散再抄似乎必要性不大。如是2010年抄写，要找到三本空白本再拆散抄写，怕很不易。只有第二种在上世纪50-60年代抄写，最符合这个情况，因此可能性也最大。
　　所以，我仍然认为“庚寅本”是在20世纪50-60年代，某个《红楼梦》爱好者看到俞平伯1954年版《辑评》出版，又从“松轩先生”处借到一本庚辰本，他想做一本批语正文汇集本，因此把手中的三本空白本拆散成单页，在空白的单页上抄写。

五、“庚寅本”和周汝昌甲戌本录副本

　　其实“庚寅本”这种抄写方法，和周汝昌兄弟1948年抄写甲戌本录副本是几乎一样的。
　　周汝昌有关1948年抄写录副本的情况他自己描述如下：
　　
　　（周汝昌兄弟）从陈年敝旧的“同达号”老账本中检选出一册空白未写完的方形厚账本，估计足够抄完还有富余白页。①
　　
　　周汝昌兄弟也没有去买单页的空白纸，而是利用装订好的空白账本来抄。这点和“庚寅本”很相似。
　　但和“庚寅本”所不同的是，周汝昌兄弟没有把现成的空白本再拆散，而是直接在空白本上抄写的。可能是周汝昌兄弟觉得，拆散抄写，再重新装订太麻烦了。
　　既然1948年周汝昌兄弟可以这样在空白本上抄写，只过去约10年左右，到20世纪50-60年代，某个爱好者当然也可能采取同样方法抄写。只是他为抄写方便，把装订好的空白本拆散了而已。

六、“庚寅本”为何未抄完？

　　至于为何“庚寅本”没有抄完？我认为有几种可能：
　　第一，此人未抄完就去世了。
　　第二，此人是按照1954年版俞平伯《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抄写的，但1963年俞平伯新版《辑评》出版了，改正了原版很多错误，尤其是甲戌本的大量错误。抄写者看到新版《辑评》，发现他的抄本错误极多，也无法再改，因此就放弃了继续抄写。
　　
　　总之，“庚寅本”中还有很多问题无法解释，欢迎学者们继续讨论研究。
　　但讨论必须是合理的分析研究，对哪些无理的纠缠，我没有兴趣答复。

周文业
2016年6月16日
联系方式：zhouwy1945@126.com

注释：
①  周汝昌，《周汝昌与胡适》，百花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1版，第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