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思（散文）

项羽的一把火让一个王朝和它最为华丽的咸阳宫变成了一堆黄土，黄土沧桑得像历史的伤疤。一条细细的土路像深入往事的线索，让我的脚步接近一个帝国的伤痕。

　　土路不很平整，总有一些深浅不一的坑洼，似马蹄的印子，跌宕人的身体和情绪。想来一定是马蹄之印，是秦王的马蹄印迹。

　　我见过一幅壁画：棱角分明、肌腱突出的四匹战马，鬃毛翻飞、迎风疾驰。是巡游？是亲征？抑或是祭天封禅？总之，是秦王出行的景象。那时，我似乎能听见马蹄的嘚嘚声和士卒的喧嚣声。

　　这是我唯一见到的最能惹起人想象的宫室之物。现在叫它《驷马图》。它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艳丽，斑驳的细纹让人想到了季节的冷漠和疲惫，时间已经把它洗蚀成发黄的泥土的色泽了。它在四季恒温的深闺中坚守着帝国的春梦。

　　多次细心地琢磨它，马匹的面部表情有点模糊，可是昂扬激越的轮廓却很分明。想这四匹身姿矫健的战马承载着一个颐指气使的帝王和势不可挡的帝国，踏碎了 六国之王的美梦；想那技艺卓然的画匠一定仔细仰视过帝王的豪气，震慑于一种威仪万方的气象。2300多年前烧毁的咸阳之宫留下的实物不是很多，所幸的是烟 火和坍塌的宫墙没有粉碎这样一幅《驷马图》，在它的面前我们才有揣测秦王和帝国表情的可能。

　　我曾把一件铜镜，秦代的铜镜，小心地拿在手里抚摸过半天。时间已经把它腐蚀得有了斑驳的深绿的锈迹，不可鉴人了。它的背面可依然有光滑的夔纹，想必是 很多人的汗手摸过它吧，秦始皇也摸过，吕不韦也摸过，赵高、李斯也摸过吧，它浸透了汗渍，岁月早就把它打磨成了褐色。我猜不出这是不是咸阳宫正殿上高悬的 那面铜镜。有意思的是，是为透视进朝者的心思和表情，秦王的确在宫中悬挂过一面铜镜。每个臣子往镜子跟前一站，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肚子，这面镜子就能透视出 五脏六腑，二丑奴才或者宵小之徒的心思，会被全然洞察、秋毫无遗。倘若哪位宫妃不甘寂冷深宫，动了红杏出墙的心思，这面镜子也不会放过她的，万界之君是容 不得这一切的，二心臣子就被腰斩宫外，春心宫妃便被打入冷宫。

　　治政的这面镜子，是让一些幕僚臣妃们心惊肉跳时还要镇定成忠孝不二的样子。他们恨过这面紧张过他们神经的镜子，也憎恨那个玩弄鬼把戏的徐福，这个阴阳 先生要说海的对面有长生不老药的，还竭力地鼓吹这面镜子的功效。他自己倒好，跑到了海的对面。我凝视过那面镜子，那时，一张张惨白失血、扭曲不堪的眉脸， 凝固了我的思维。

   我现在站在了这堆土丘前。一个强大的帝国竟然被时间凝固成一抔土了。这样一堆黄土的意义许是明显的、真切的，它在夕阳和旭日的剪影里恒久地突兀着，坚持着 一点有些悲意的美感。从前以前或者今后以后，文化意义的这堆覆土激发过或者仍要激发起无数人对咸阳之宫和刺客如林时代的想象。要确切知道秦宫之事的可能性 已经微乎其微了，可这堆土引起的好奇和追问，远比那个被项羽火把毁灭了的时代，还具有吸引力的。

　　一只惊慌的苍鹰由脚下飞起，翅膀划出了坚硬的弧线，划破了我的视野。

　　站在咸阳之宫的荒土上，任微风翻乱情绪，我追望着它的影子，直到我们完全跌入斑驳的夕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