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教师工资很低，生活上只能以艰苦朴素自勉，吃穿都显得颇为寒酸。期中考试后，学校按照惯例安排老师们晚上7时至10时集中流水阅卷。每晚结束后，发给阅卷老师一份免费点心作为夜宵，吃不了还可留作第二天的早点，没有加班费。我和培华阅卷认真快速，恨不得两个晚上就能完成任务，因为学生们见了我们就打听考试分数呢。可是其他老师阅卷不慌不忙慢悠悠的，还劝我们慢点儿，明明快速两、三晚可以阅完的试卷硬是拖拖拉拉花了六晚才出成绩。我俩分析，那份比较丰盛的免费点心肯定是拖延阅卷速度的因素之一。元旦前夕，全校教师聚餐，我和培华与高二年级组的老师因工作关系比较熟悉，就餐前很自然地与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旁。谁知他们不愿意与我们同桌，说我俩是客人，应该坐到校长、主任那桌去，我俩再三推辞，竟惹他们生气了，待校长招呼我俩过去同桌，大家才安静下来就餐。校长主任们这一桌很热闹，他们高谈阔论互相敬酒，最后酒足饭饱地散了。我和培华不会喝酒，也插不上话，就闷头夹菜吃饭，饭后一看，其他桌上的人早就散了。正纳闷儿呢，食堂师傅告诉我们，难得一次的大餐，老师们不忍独享，他们都是就着汤菜吃完了饭，把油炸鱼、红烧肉、炒鸡鸭之类的菜肴平分了带回家给家人分享呢。我俩恍然大悟，难怪别人不愿意与我俩同桌，只有领导们这桌是不会分菜回家的，我俩光棍儿自然也不需要带菜回家。唉，教师被人们说得好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不好听就是为五斗米折腰的教书匠，确实两袖清风着呢。

广昌一中的学生只有来自县城的走读，大部分寄宿在学校，午饭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都喜欢来我们的住处提问或聊天，与实习老师交流，他们觉得毫无拘束，很开心。我们快要离开时，女生们和我们一起合影留念，并送给我一本大影集，第一页就嵌上了我们的合影照片，至今我还保留着她们如花岁月与我们的影像。男生们不好意思公开表达对我们的不舍之情，他们一般在晚自习时一个个溜出教室，单独来到我们的住处，每人送给我一本扉页上写满了祝福语的笔记本，有的还夹着个人照片儿。这样的笔记本我收到了一大摞，保留了多年，历经多次搬迁就慢慢地遗失了，但是这份纯真烂漫的师生情谊令我终生铭记在心底。

那时的广昌县城很小，一条贯穿南北的国道就成了县城主要街道，一些比较漂亮的建筑物都建在国道两旁。广昌是闻名的白莲之乡，外地商贾来此地采购白莲者络绎不绝，本地人以此为傲。我班里有个女生的父亲是县里的粮食局长，她家两次邀请我们到她家做客，都烹煮了最好的白莲招待我们，确实美味香甜、入口即化，其他地方所产莲子无法与之媲美。

有一天晚上，我俩正在房间里安静地备课，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吓我俩一跳。学生敲门都是小心翼翼地轻声，这会是谁呢？壮胆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位五大三粗的体育老师通知我们去开会。重新关上门后，我们对视一眼，发现对方都是脸色煞白，说话声微颤。培华问：“你说刚才的敲门声像什么？”我答：“像抄家的人来了。”她又说：“正是呢，你怎么会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呀？”交谈之后才得知我们两家都有文革中被多次抄家的遭遇，这种追溯到少年时代的恐惧不由自主地融化在骨子里，给我们留下了共同的后遗症，至今我听到粗重的敲门声都会产生不可遏制的身体反应。

培华每晚就寝前，都要与在赣州实习的男友互写情书、交流读书心得，她还给我朗读过其中一段儿对《包法利夫人》一书的评论。她说他们俩一起购买了同一款的活页笔记本写信，每次收到对方的情书都会装到自己的活页本上，实习结束后就有各自保留的一本情书，留作以后交换阅读，共同怀念热恋的甜蜜时光。多么罗曼蒂克的事儿啊，不知如今还持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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