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往事之五

         黎燕

槐花盛放时的偶然邂逅，至今难以忘怀。

此后，陌生女人一年一年穿越槐花，在心屏中闪现，我对春天，对槐花有了别样的认识。

那年，鞍山之春晚于时令，清明数日后才现身。即尔，不容分说地凸炫迷人的魔力。几天的工夫，我家附近的小山就嫩绿姚黄，吸引着众多脚步纷至沓来。

       这座小山以野生槐树为主，杂树参差其中。槐花开的晚，几近暮春，才火爆盛开。它的花朵呈苞状，与豌豆花相像，无娇媚妖娆之态，却质朴晶莹，冰清雅素，香气馥郁。

槐花烂漫，香飘四野，招惹鸟、虫、人情趣盎然，蹁跹起舞。养蜂人在山脚下支起帐篷，置放了几十个不规则的蜂箱，酿造槐花蜜。

为了与槐花贴身相伴，差不多每天上午，我都到小山的槐林里散步，踢毽子。

这天，我独自在槐林里一个方形泥土场踢毽子，边踢边数55、56、57……突然，顺着毽子飞起的弧线，竟看到了旁边站着两位中年男女，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住了腿脚，与之搭讪。

       他们自我介绍是夫妇，天好，来山上随便走走，看看正开的槐花。

       我连忙捡起毽子，说你们也踢一会儿。头裹纱巾，严实盖住额头的女人柔弱地笑着摆手，说我们也累了，就不踢了，您毽子踢得这样好，真让人羡慕啊。

       我呵呵调侃道，我这不算什么，你们夫妻双双游春赏槐，多有雅兴呀。

       他们相视而笑，依偎而去，亲密剪影嵌入小山之春。

       过了几日，踢毽子又遇到了中年女人，她仍系着头巾，弱不禁风地站在一棵槐树下。我们聊了起来。我问老公呢，上班了。她的声音软弱发飘。我仔细一看，她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脸色青白，双眼无神，身子有些佝偻地站在那里。我连忙调转话题，说槐花开得好热闹，正是好时候啊。

        “谁说不是呢，我这个重病号，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她像对老朋友，告诉我，她得了乳腺癌，做完手术没多久，现在天天做化疗，你看，我的头发都没了。她解开纱巾，露出光秃秃的脑壳。

我很是惊愕。许多人对此忌讳莫深，被倾轧得精神崩溃，没想到她如此从容面对，平静地像说别人的寻常事情。

       “没事，这病已被医学攻克了，许多人都活得好好的，我的一个朋友，七几年动的手术，现在，比一般人还健康呢”

       她笑了笑，灰黯的脸庞有了稍许的光泽。“那看造化吧，我不想囚住自己，今个儿做完化疗，歇一会儿就过来了。能看到这样好的槐花，我真高兴……”

       祝您康复！

       就着祝福的尾音，中年女人一步一停，艰难而坚定地向山顶缓缓地慢慢地攀去。

       后来，即使槐花凋谢了，我依旧时常到小山散步，从没遇到这个女人。挥之不去的是，她现在可好？

       陌生女人对厄运的坦然和坚韧，病体沉疴仍与春天亲密接触、拥抱，令我动容。

这个普通女人在命悬一线的时刻，做到了许许多多的人无法面对、无法做到的事情，生命拔地而起的的尊严与高贵，缠绕着浓郁的槐香，化为温暖晶莹的光束，深入我心。

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死神的阴影铺天盖地突袭时，不祥的魔爪对人极度蹂躏与摧残，哪个人能够波澜不兴，平静以对？俗语说病来如山倒，就说明了人的渺小与无助，人对死神的无可奈何。

孔子的弟子冉伯牛得了重症的传染病（如非典），为了给孤立无缘的弟子送去温暖和安慰，孔子不顾自身的安危，去探望伯牛。敲门声一次次响起，门始终没有打开，孔子只好从窗外伸进手去，抚慰病入膏肓的学生。奄奄一息的伯牛哭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抓住老师的手。孔子握着伯牛枯瘦如柴的手，老泪横流。他哀叹心爱的学生活不成了，这就是命吧，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了这种病！【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之手，曰：‘亡之，命亦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论语.雍也》）】。

世事无常，人本脆弱。

欣欣向荣，槐花飘香的春天里，波澜壮阔的生长与繁衍中，仍有不幸的阴影，与人如影相随。

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面对，如何珍惜眼前的人，此刻的拥有。

平安通达，顺时而动，云在青山鸟在飞，临水照花；

命若琴弦，意志与精神不垮，心念着春花秋月，且听那高山流水。

沧海桑田，总会有锦绣春色循环往复。

槐花并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