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 ——浅析鲁迅作品《伤逝——涓生的手记》
(2014-12-14 14:5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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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伤逝杂谈 |
爱殇
——浅析鲁迅作品《伤逝——涓生的手记》
【摘要】一九二五年创作的《伤逝》是鲁迅先生一生唯一写过的一部的探讨婚姻爱情的小说,收录在小说集《彷徨》里。作者将涓生和子君的爱情故事放置到“五四”退潮后依然浓重的封建黑暗背景中,虽然涓生和子君作为时代的先锋青年,勇敢冲破封建礼教,追求恋爱自由和个性解放,最终却不得不因无聊繁琐的家庭生活和失业导致的经济困顿而以悲剧告终。本篇试从小说主角子君与涓生的性格特点入手,结合当时时代背景,分析这一爱情悲剧。
【关键词】爱情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子君这“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说了出来的话”,是她作为新青年对自由解放追求的最强力的宣告,而这也使得涓生感到“这几句话很震动了我的灵魂,此后许多天还在耳中发响,而且说不出的狂喜,知道中国女性,并不如厌世家所说那样的无法可施,在不远的将来,便要看见辉煌的曙色的”,不难看出,涓生对于子君的爱,在最初发端,而自始至终只源于子君在接受启蒙思想后果敢的决断、进步的思想表现和特立独行的举止。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实则不然。事实上,子君全然算不得一个女性解放的觉醒者,与其说她是初期的觉醒者,不如说她是一个伪觉醒者,一个女性解放的伪觉醒者。纵然她喊出来那样的宣言,做出了和家长决裂的事,但是她的骨子里并没有作为一个女性解放者的自觉性,一切不过是爱情的附属品,一切依然摆脱不了对涓生的爱情和崇拜。
子君会带给人们解放者的形象是从她和涓生的谈话内容中透露出来的,这两个当时的文艺青年“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卜生,谈泰戈尔,谈雪莱……”于是子君一出场便被打上了新女性的烙印。但是人们往往忽略了这句话后面的那一句,“她总是微笑者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这是多么重要的一句话!子君只是在微笑点头,还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也就是说她对于谈话的命题本身是没有深入思考的,什么家庭专制,什么打破旧习惯,什么男女平等,什么文学,一切都不过是涓生的背景。在谈论这些的时候,子君的眼里是只有涓生的,是对涓生的欣赏和崇拜,在涓生面前,她就像是一个温顺的学生。当她看到雪莱的那张半身像时,“她却只草草一看,便低了头,似乎也不好意思了。”这潜意识的举动,无疑是暴露了子君的传统和守旧。
但是,很快那句宣言就接踵而来,“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乍看起来,这的确不失为女性解放的宣言,但是和这句话出来的背景联系起来,就并非如此了。这句话是子君对涓生说的,当时子君家里的胞叔和父亲都是极力反对她和涓生在一处的,于是她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说了出来。子君的这句宣言想要理解起来也很简单,一则是为了稳定涓生的心,表明自己的立场;二则也是投其所好,因为在子君眼里涓生无疑是一个新时代的代表;三则子君自身也确实受到了涓生的影响,有了一些蒙昧的启蒙思想,也就脱口而出了。整合这三点原因便会一目了然,到处都充满了涓生的存在,不错,这一切都是为了涓生。子君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强烈的男权崇拜的,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在涓生抛弃她之后,她并没有走上自己的道路,而是回到父辈那里去寻求营生。
在回忆中,涓生还说道“她却什么都记得,我的言辞,竟至于读熟了一般,能够滔滔背诵”,这无疑还是子君对涓生的崇拜的产物。
另一个可以使子君作为解放者的举动是她卖掉了自己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非要加一点股份进去。其实这很好理解,是子君的一种虚荣心在作祟,也是她为了能在以后的家里能够赢得一个相对平等的地位,在这个过程中子君并没有作为解放者的自觉性,就算她的行为是符合解放者的要求的,但是她的思想始终都没有跟上自己的行动。
而在同居后,子君更囿于生活的桎梏,她虽“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可惜的是忙。管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工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子君在得到爱情后,渐渐变得安于现状,或者说是困于现状,而她自己对此也全无自觉,她已渐渐失去对进步的追求,而涓生也同样渐渐察觉到这一点,“就使我也一样地不快活,傍晚回来,常见她包藏着不快活的颜色,尤其使我不乐的是她要装作勉强的笑容。幸而探听出来了,也还是和那小官太太的暗斗,导火线便是两家的小油鸡”。因涓生对子君的爱,全然是出于对子君曾体现出的觉醒、进步意识的欣赏,而如今的子君似乎已开始回返世俗,这自然是不能够让涓生满意的。面对涓生的失业“那么一个无畏的子君也变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来似乎也较为怯弱了”;“子君的功业,仿佛就完全建立在这吃饭中。吃了筹钱,筹来吃饭,还要喂阿随,饲油鸡;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也不想到我的构思就常常为了这催促吃饭而打断。即使在坐中给看一点怒色,她总是不改变,仍然毫无感触似的大嚼起来”、“子君的识见却似乎只是浅薄起来”、“我那时冷冷地气愤和暗笑了;她所磨练的思想和豁达无畏的言论,到底也还是一个空虚,而对于这空虚却并未自觉。她早已什么书也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涓生对子君的不满一日日积聚,一日日变得更为强烈,也不难料想终有一日涓生说出了“我已经不爱你了!”此般决绝的话语。而对于将爱情视作全部的子君来说,这句话的打击有多大便也可想而知,这出爱情的悲剧走向已可窥见。
子君给小狗取名为“阿随”,在我看来这似乎也是作者的一个巧妙的暗喻,“随”,何尝不是子君对涓生的态度?从始至终子君对涓生,都是一种盲目且全然的崇拜与追随,所以说,催动子君的力量不是女性解放的使命感,而是盲目的爱情。至于后来,子君的勇气的失掉,其实只是她已经明白了涓生对自己的态度,她已经知道涓生不再爱自己了,长久以来的安全感和依赖感不见了,自然会失掉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勇气。随着涓生预感到的新生,子君走向了灭亡的道路。
反观涓生,他对子君的爱,同样也是浅薄的、片面的、自私而盲目的。《伤逝》全文都是从涓生的视角出发,行文伊始便是“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在子君香魂已逝后,涓生的形象,本应作为一个忏悔者贯穿全文,然而在之后的行文中,他却近乎挑剔的看当时的社会环境,看那些庸俗的人们,看朋友,看子君……都有极精警的,一针见血之笔,鞭辟入里,带着读者和涓生自己一同去关注涓生以外的失误而忽略了文章开头的那个带有浓重的赎罪与忏悔的心态的涓生已经出逃。
文中所体现出的涓生形象,在骨子里仍是一个传统型知识分子,没有摆脱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软弱性——好作大言,难成大事,顺境中充满自信,一旦遇到挫折便会很快动摇退缩。涓生失业后面临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双重困境时,躲到通俗图书馆里幻想着种种生路在他面前豁然开朗,“我看见怒涛中的渔夫,战壕中的兵士,摩托车中的贵人,洋场上的投机家,深山密林中的豪杰,讲台上的教授,昏夜的运动者和深夜的偷儿,子君,----不在近旁。”清楚的说明涓生的于今后的打算里始终没有子君,只有自己,只考虑自己。又如,和子君摊牌后,幻想着“她勇猛的觉悟了,毅然走出这冰冷的家,而且,----毫无怨恨的神色。我便轻如浮云,飘浮空际,上有蔚蓝的天,下是深山大海,广厦高楼,战场,摩托车,洋场,公馆,清明的闹市,黑暗的夜……。”幻想着可以一下子摆脱子君奔向新生路,而且要子君毫无怨言的自动消失在它的面前。这种隐讳的笔法弱化了涓生的自私心态;也有点到即止不作和不愿深究的。比如,“我觉得新的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他应该决然舍去,---我也突然想到她的死”便披露了他人性中卑劣的一闪念,是文中少有的涓生自揭真实的一处。然而只是一点,马上否定掉了“然而立刻自责,忏悔了。”让人性的卑劣的一闪念客观事实似的露头,摆在那里,不作深究与面对。其实这闪念的根源也无非还是自私和逃避的心态
涓生在文中明确说到的自责的原因是:他说出了无爱的真实。使这个真实害死了子君。人们会被涓生的逻辑所左右,得出这样的结论,说是“你说便是你错”,大概的意思是说子君和涓生之间的无爱既是事实,这种真实的、无爱的、作秀似的生活方式是总要打破的,涓生是那个勇敢的在真实与虚伪之间义无反顾的择取真实的那个人,他是因此承担了人们的指责。不错,说出无爱的真实并没有错,在这里涓生巧妙的避开了真正的问题----这种无爱的真实不是既定的存在,他把人们的视线集中在“说”与“不说”上,仿佛这是问题的关键,其实“真实”的成因才是问题的关键,在这里,涓生负有不可推卸的重要责任!涓生不配说“真实”,他始终在回避着真实,他更没有资格和权力去做一个宣判者,“我已经不爱你了”这是一个恶意的谎,给了子君“一个沉重的虚空”。真实的无爱的责任并不都是子君的,面对这个真实,子君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临别时,还将“盐和干辣椒,面粉,半株白菜”“几十枚铜元”全都留给了涓生,叫他去维持较久的生活。是涓生和从前“很两样了”这是子君眼中的真实,涓生听到这样的真实,马上自卫似的说出藏在心里好久的话,这些话一出口就证据确凿的说明了涓生的毫无自省自查之意。他讲没有漏洞的大道理,“新的路的开辟,新的生活的再造,为的是免得一同灭亡。”但紧接着说“我已经不爱你了”要子君来承担一切,自己却逃也似的“冒着寒风径奔通俗图书馆”。明明是逃跑,还要有理有据,处于主动的有利地位,自私的涓生,他从头至尾,彻头彻尾的没有为子君想,他始终关照的只有自己,自己的感觉,自己的生路。他总在有意无意强调着自己的无错,要别人理所当然的,没有时间和余地的承受一切,就如那个百口莫辩的子君。
涓生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逃离:他“仗着子君逃出这寂静和空虚”,不久又靠摆脱子君逃离新至的空虚,再后来,自觉不自觉的通过这篇悼亡的文字实现了对应负责任与心理负担的逃避。因此涓生的说真实,斥虚伪,只能收到轻蔑的嘘声,他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不能信服。
因而总体说来,涓生对子君的爱是真心的,不爱却也是真实的。虽然在爱情之初,涓生表现出了勇敢和坚定,但是他并没有将这份勇敢和坚定坚持下去,或者说是爱情萌生的勇气在爱情高潮退去后逐渐被内心的怯懦一点点吞噬直至完全取代。“我觉得路上时时遇到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不小心使我全身有些瑟缩,只是即刻提起我的骄傲和反抗来支持”,可见涓生的勇敢不是来自自身内在的固有本性,而是借着爱情一点点的力量和青年的骄傲勉强伪装出来的,甚至在勇气这点上他还不及子君,“她却是大无畏的,对于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定地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
当面对失业的压力、生活的艰辛、子君的变化,涓生的思想感情也发生了急速的变化。他对子君曾经那样炽热的爱一点点消淡,甚至在内心深处产生了厌烦甚至蔑视的情绪,他觉得同居后子君变得粗鄙肤浅,对于子君爱的“温习”他则觉得完全是虚伪的表现。而自己是“将温存示给她,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欣赏”。他在抱怨子君“多么容易改变”时,恰恰反映出他自己的改变。爱情变质了,于是便觉得“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要义全盘疏忽了”。这实际是不负责的将一切烦恼与不幸归咎于子君,归咎于有了一个家庭,归咎于曾经热烈追求得来的爱,他在急急忙忙地给自己寻找新的出路,要将自己解救。他用“人必生活,爱情才有附丽”来安慰自己、推卸责任,用“为的是免得一同灭亡”来掩饰自己的自私和不负责,这都是他性格里的阴暗面——自私、虚伪、不负责的体现。
对待爱情,子君过于看重其本身,抛却一切的追求是盲目的,而涓生则将之过于理想化,当真正的生活与之想象逐渐出现差异,他开始变得堂皇,以致逃避,欲借之侥幸而得“新生”,涓生的爱,同样是狭隘而盲目的。二人的爱情观差异巨大且皆不成熟,加之当时社会施加的种种压力,最终导致了其感情的破裂,以至于导致了子君的死亡,余留涓生在懊悔中自白。《伤逝》一文,通过对涓生、子君这两个主题性人物的深刻描写剖析,促使人们对人性、社会现实、精神建设和爱情追求都产生积极深入的思考,具有极大的进步意义。
中文系1班
彭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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