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子北面的那座石山，虽然高而陡，满是断崖峭壁，但在八十年代的时候，绝大部分地方还是有路可上的。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跟随两个姐姐上山捡柴，后来一个人也敢上。上山捡柴一般是在冬天。小时候，在春夏之际，一个人还是不敢去的，山上虽没什么猛兽，但不乏毒虫毒蛇。

有一次例外，那是到山上去割茅草，卖给村里的煤矿。记不起是跟哪个姐姐去的。本来姐姐是不让我去的，说我干不了这个活。但我坚决要去，梦想着也许赚个一毛两毛的，就有说不出的兴奋。

那次去山上割茅的人有十来个，半夜三更的就起床了，大家在村后会齐，爬到山顶以后天才开始泛亮。这山靠我们村这一面的石窝里，生长的主要是荊棘，是没什么成片的茅草的，要割茅草，得到上山顶的另一边。那一次，我们去的是这山的最高峰。这是我第一次去哪里，直到现在，也是唯一的一次去哪里。虽然已经在山脚下生活了几十年，后来也无数次地跨越过这座山，但都是从相对比较低的地方。

事实证明，我姐姐事先的担心是对的，当大家都准备捆载回家时，我才割了一小稛，大概有几斤重吧，大家看了我的劳动成果，都笑了，说：你是来这儿摘茶啊？！这么说除了形容我割得少以外，也笑我割茅的方法不对。我原认为割茅就只选那种白茅（我们那儿俗称“黄丝茅”）割。我看他们割的“茅”以后，才知道这“茅”所包含的东西，一把捞去，只要能被镰刀割断的东西都可以收割成堆，所谓“茅”，其实主要是一些两尺来深的丛生小灌木。我割的那一点因为太少了，都不好意思用禾枪来挑，就直接交给我姐，与她割的捆一起了。

第一次赚钱之梦就这样破灭了。但那一次站在峰顶所看到的景象，却至今让我心神俱畅。

那是个大晴天，天一放亮，山的北面尽收眼底（当时站在峰顶的北面），居高临下的极目俯视，一阵强烈的震撼几乎超越了幼稚的心灵。一阵眩晕之后，让我惊奇万分的是，一条大河象一条长长的飘带，似乎就横在山峰脚下的不远处，由于我大姐嫁在山的北边，这边我也去过多次，不仅没见到过这么一条河，连想也没想到过有这么一条河在那里。因为那条河与山北面的村子之间，还隔着一排低矮的小山。当站在高于那些小山几倍高的山上时，低矮的山丘自然就再无法把河遮挡住了。

其实那条河也不是什么大河，甚至可以说很小，但那个时候，我经常能见到的，只不过横贯村里那条才一米多二米来宽的小溪，相比之下，十几米、几十米宽的河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大河。更让我当时觉得难以想象的是，别人告诉我，我所见到的那条“河”，就是在县城里见到的那一条。县城不是在我们村的西边么（其实是在西北），走路要走好几个小时呢，在一个十岁刚出头，没见过世面的山村少年心里，县城里的一切似乎都遥不可及，当然也包括那条河，怎么它一下就不声不响的流到这儿来了呢？

但这就是世界的本来面目，它一下以不容置疑的真实陈列在我的面前，把许久以来凭空想象出来的一切击得一片粉碎，尸骨无存。小时候的那次登高，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如此的深，以至几十年之后，在梦里去湖泉，就是从这石山上翻过去，然后涉水过河，尽管现实中从没走过这条路。

诗人有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确是种无与伦比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