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天  空

二

“读耕园”是本市一家有名的“农家乐”。蓝清划知道，它虽然叫“农家乐”，其实并不在山区，就在城市边上，是一所闹中取静的地方。据说它有名的原因是在这里可以吃到真正的山珍海味。野猪、野兔、羊䴢子、狗獾子、娃娃鱼、蓝孔雀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端不上桌的。蓝清划心想，老同学刚回来没几天，怎么能好意思让他请客呢？再说那个“老三”，虽然是老同学，但如今毕竟是常务市长啊！既然去，自己就要拿出当大哥的样子。

于是蓝清划回信说：一定来，不用你破费，多年不见，你刚回来，这个东大哥来做！

陈济划的回信很简单，就几个字：做东的事好说，哥来了再说！

蓝清划下午上了一节课，改了一摞作业，一看时间快5点了，他赶紧收拾，从门缝里朝校长办公室瞄了一眼，门好像闩着。他忽然记起来了，校长今天在市里开会，上午走的时候曾给他打了一声招呼。蓝清划于是放心地回家，问爱人去不去？爱人说这种场合她不愿意去，再说，这两天不巧又拉肚子，就特意叮咛：“如果你那老同学问起来，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过几天等他们安排妥当了，亲自到他们家去！记着，可不要说我拉痢了，你老实人爱说实话，要分场合呢！”

蓝清划说：“我又不是傻子，咋能说歪话！”

蓝清划一边和爱人商量事情，一边翻箱倒柜，找出了去年过生日时女儿给他买的两瓶15年窖藏西凤。又问爱人要了1000元。爱人让他多带一些，他说：“够了！”心想，平时一顿饭也就四五百元，转念一想，还是准备充分些好，便从桌子抽屉取了一张信用卡装进上衣口袋。刚准备完，陈济划接他的车就到了楼下。蓝清划急慌慌地跑到车跟前，车上下来的人并不认识。来人非常殷勤客气，自我介绍说他是陈总的秘书，陈总接郝市长去了。

车子出了校门，穿过南街，跑了约二三十分钟，进入一所叫做“丹枫佳苑”的别墅区。又约莫向前开了四五分钟，眼前是一片常青树木林，穿过林子，再过一道人工河就到了。这里的房子都不是太高，一片四五层，但房子飞檐翘棱，琉脊铜瓦，除了楼房以外，还有一些茅亭草庐，檐前挂着一排排红灯笼，很喜气。时值深秋，夕阳西下，彩云纷飞，霞光万丈；人工湖中，鱼鸭戏水；堤岸垂柳叶子金黄，道旁柿树柿子火红。竹篱隔出几道假墙，巴蕉叶扇张开迎宾。若非停车场上停满的奔驰、宝马和一些叫不上名的豪车，让人感觉似乎进入了古代田庄。蓝清划他们的车子刚一停下，一男一女就迎了上来。男的肥胖壮实，女的苗条漂亮。

“大哥，二十多年不见了，你还没变多少啊！”肥壮男子张开双臂，拥抱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蓝清划。转过身指着身后的女子向他介绍,“这是贱内，你弟妹，叫舒文！”完了又向车内张望，“嫂子呢？”

蓝清划急忙解释：“你嫂子身体不舒服，过几天等你们安排妥当了，亲自到家里去！”

几个人一阵亲热过后，蓝清划转身从车里提出两瓶酒。陈济划笑了：“大哥，你是糟蹋兄弟啊，怎么能让你拿酒？”他抱怨秘书：“你怎么搞的，让我大哥拿酒啊！”又说，“哥，酒是好酒，可这里不准自带酒水啊！这样吧，放到车里，算是送给兄弟的！”

蓝清划空着两手，在陈济划夫妻二人的簇拥下向酒店走去。他想先把孩子上学的事已联系好了的消息告诉老同学夫妇，但还没顾上张口，却被陈济划的一个电话打断了。

进了大厅，服务小姐把他们带进了名叫“泰山”的包厢。让蓝清划感到意外的是沙发上不仅坐着他的老同学、常务副市长郝策划，还有他们学校校长兼党委书记张浩。市长、校长俩对面坐着说话，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有几根了，看样子来了有会时间。张校长向蓝清划招了一下手，让他在身旁坐下后说：

“蓝主任，陈总是咱们本市人，他回来要给市里盖新兴大厦，60多层高，这要盖起来，可是咱们市里的标志性建筑。孩子上学的事，我们应该义不容辞!你是全市优秀班主任，我看就放到你们班好了！”

蓝清划先是一愣，他庆幸上午电话中把话没有说绝，也庆幸自己刚才把话没有急着说出口。他点了下头问：“那考不考试？”

因为他的班级是火箭班，按照惯例，要进入他们班，只能每学年开学初对其他班的个别尖子生进行一些微调。

张校长说：“你看着办，还是考一下吧，让出题老师把题出简单些，先给孩子一个甜头，分数得高点，以后学习有兴趣！”

蓝清划问：“什么时候？”

张校长说：“明天吧，越快越好！”

两个人话说完，郝市长就向陈济划说：“让他们菜上快点，我今晚还要连夜到省里去，明天有重要会。”

陈济划说：“已经打招呼了，马上就上！”

蓝清划暗暗叹服，自己这个兄弟本领不小。服务员一听到上菜，拿起对讲机马上通知食堂，一会时间菜就上全了。包厢正面墙是一幅“泰山日出”的巨画，餐桌紧靠画的下面是用餐巾拧卷成的凤凰。谁坐这一位置，大家一致推郝市长，郝市长却要张校长上，张校长死活不上。

郝市长说：“圆桌子，没有什么上下，那就按年龄坐！”

推来让去的结果是蓝清划坐中，郝市长坐左，张校长坐右，陈济划挨着张校长，陈济划的老婆挨着郝市长，陈的秘书背对着门。

服务员从酒柜上拿过一瓶启了封的茅台。陈济划亮了下嗓子：“给大家满上，请市长发话！”

还没等市长开口，陈济划老婆就抢先一句：“今天不喊市长、老总，都是兄弟！多年没在一起过，你们好好喝几杯！”

蓝清划心里“嗝噔”了一下，这女人未免也太少礼数了，第一次见面说话就这样没分寸？他看了一眼陈济划，陈济划好像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笑嘻嘻地附和“是，是！”

第一杯酒是门杯，大家都没有推辞，一饮而光。喝了两轮以后，郝市长发话了，他说：“你们几个放开喝，我一会还要出差，就少喝点！”

陈济划老婆又说：“我的大市长，出差不是还得一会儿吗？你就先好好喝几杯，这酒可是你哥存了好些年的专供酒啊！”

蓝清划一看，果然是“人民大会堂专供”。他心想，这个陈济划耍了我，不是说‘不准带酒水’吗？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闷头把自己面前的一杯酒喝下了肚。

陈济划老婆一把抓过蓝清划的空酒杯说：“罚酒，罚酒！大哥，要罚你酒啊，你这一杯喝的可没名堂啊！”

陈济划这是说话了：“舒文，不要胡闹了！大哥嘛，又不是别人！来，我们俩一起先给大哥敬一杯，再给然然（陈济划的女儿）班主任敬一杯，下来给各位领导一人敬一杯！”

郝市长一听也说：“好，你们跟班主任多喝几杯！”

这时候，蓝清划才感到这个舒文真了得，长得扶柳纤腰，桃花粉面，喝起酒来却是巾帼不让须眉。而且特点是不仅会喝更是会说。一会儿好事成双，一会儿四喜临门，一会儿六六大顺，一会儿九九归一，到最后，郝市长的酒几乎全都让她代喝了。

真是应了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觉不易，两瓶茅台就见了底。至于都吃了些什么野味，蓝清划也说不清，似乎所有美味佳肴都是一个味。

陈济划正准备开第三瓶，郝市长站起来说：“你们几个再坐一会儿，我先走一步，回家打个招呼！”

桌上的人都起身送市长，陈济划老婆舒文忙从门旁的衣架上取下市长外衣，给市长亲手披到肩上，大家一起送出酒店。

市长说：“你们几个都留步，麻烦陈总秘书送一下！”

舒文说：“我和秘书一起去！你喝多了，防进错门了！”

常务副市长忍不住笑了。说：“那咋会呢！”

等路虎消失在夜幕中以后，几个人才回到包厢。蓝清划借口上厕所，绕到吧台跟前去埋单。服务员告诉他：“陈总已经安排了，菜钱不单独结，一会儿还要桑拿和足疗，统一记账。”

担心张校长要等，蓝清划又回到了包厢。陈济划拿过刚才没有打开的酒瓶准备开，被蓝清划一把拦住了：“不敢再喝了，张校长知道，我有糖尿病！走的急，没顾上打胰岛素，一会儿回去还要打针吃药呢！”

四个人也的确吃不上劲了，陈济划就提议玩一会儿。

蓝清划不会打麻将。舒文说：“你这个主任大哥，真是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来，我教你！”

蓝清划还要推辞。

张校长说：“三缺一嘛！”

蓝清划只好坐到电动麻将桌前，边玩边聊。这时候，被蓝清划当成洗手间的山墙门突然开了。一个服务生向陈济划说：“陈总，准备好了！”

在陈济划夫妇邀请下，蓝清划跟在张校长的后面，进了小门，穿过一道七拐八弯的走廊，来到了桑拿间。本来学校有纪律，教师不准接受家长吃请。今天这种情况，自己事前也没料到，再说自己不桑拿，总不能让校长一人桑拿啊！反正跟在校长后面么！

桑拿房每人一间小屋，进门只觉热气扑面，但见热雾腾腾。一会儿时间蓝清划白净的胳膊和肚皮变得通红，他担心裤头被淋湿，就在腰间系了一条裕巾，但瞬间裤头还是湿透了。他把裤头脱下来拧了一遍，这时身上虚汗一个劲向外冒，他开始感到口干舌燥。实在忍受不了便冲了出去。

后来，服务生端来一木盆疗足药水，他也只随便过了个趟，回到家后急忙先钻进卫生间换下帖在屁股上的裤头。老婆以为他喝多了要出酒，赶紧拿了盆子过来，开门看见他赤条条的，吓了一大跳。

睡到床上以后，蓝清划细细回味这一天发生的事，但一会儿时间酒劲便上来了，脖子一歪睡着了。爱人受不了他如雷的鼾声，一个人到书房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