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十三)

2024-02-04 21:20:55

十三

 

校友对橘林捉贼的描述绘声绘色,微风听得心惊肉跳,暗暗叫好,心里说:高风同学这一招真高呀,竟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流氓阿飞还以颜色,给青青出了气,报了仇,解了恨!再看看自己虽然七尺男儿却猥琐萧瑟不成样子。虽说数年来对青青同情怜悯,然而仅此嘴巴说说而已,又有何用!对无雨之流虽然深感厌恶,却毫无办法,无从惩处,可见“百无聊赖是书生”千真万确。正感慨万千,一条黃狗溜了进来,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又蹭主人脚髁摩擦,晃晃脑袋,眨眨眼晴,摇摇尾巴,汪汪两声窜了出去。

校友会意的笑了笑说,“逢逢”接青青去了。

微风闻言,不免冲着黃狗赞美:这黃狗难道通人性,还认识青青,有这等灵验,说罢不觉一股热血不由自主的窜到耳根。

此时,微风或许有点尴尬,也说不清缘由,只想避而不见,只管起身往后门走去,刚刚推门跨入又顺手把门带上,就听得一阵单车吱嘎声响,接着是高叔叔,高叔叔的娇嗔,再是杯盘碰撞声,又听得“叔叔呀,近来我总是做恶梦,怎么办呀?”“那个人总打电话说是我搞的鬼,叫我小心脑袋!”

 “怕什么呀,无雨被派出所抓了,估计十天半月有的让他好受!”,这显然是校友的安慰了。

“啊,咋回事?”

“还不是恶习不改,偷摸扒窃,被人告了!”

“抓得好!抓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恨不得判他的刑,坐一辈子牢才好呢!”

 接着是一阵沉默,又听得一声“吃完晚饭再走吧。”

  “不,阮阮姐姐摆地摊去了,我得煮饭招呼彬彬呢!”,只听得一阵单车咔嚓声,接着是一串铃当声远去。

 微风进了后门刚掩上,不免好奇的细听动静,只听得单车铃声远去,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仔细的打量起校友的杂房来。原来这是一个半是石壁半是残砖筑砌的小房间,左边全是石壁,右边用残砖碎石筑砌,开一个小窗户通风透光,正面靠右有小门,是洗手间无疑,左边靠山墙倚着一幅巨型油画,隐隐约约好像描画一个青年在崇山峻岭匆匆赶路。由于经年累月,风吹雨淋,油彩斑驳加之光线昏暗,看得不甚分明。微风正要离开,不料脚踝好似有毛茸茸的东西摩挲,不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硕大的花猫正仰头半眯着眼撒娇呢,正惊魂稍定,又听得嚯的一声,一束黑影突然从油画底下破洞窜出,借着小窗斜射的余光,依稀可见几只尖耳朵灰褐色的兔子,一蹦一跳的穿来穿去嬉笑打闹,滚作一团……,哎,高风同学真是高呀,俨然成了民间爱心高手,不仅爱人,爱青青,还爱猫儿,狗儿,兔儿,橘儿,花儿,草儿,真是情趣盎然,爱心泛滥矣。

 晚餐可真俱农家特色,沙参烹土鸡,黄橙橙、香喷喷,竹根豖皮厚肉嫩酸辣开胃,外加两个时鲜小菜,满满的清香,浓浓的亲情,再斟一壶红丝线高粱酒,红锃锃亮晶晶,堪比那美酒佳肴夜光杯。校友还时不时的抱歉:没有特意置办,就地取材,随便弄两个小菜,不成敬意。微风也只好客气应承。

  酒过数巡,已有几分醉意。校友忽然说:“刚才青青顺路进了屋,你到后房去了。嗯嗯,那无雨终归是个麻烦,那晚还是没有打服,还在威胁青青。

思来想去,青青还是到外地避避风头的好,至于无雨,待我想法子慢慢的对付吧。”

微风接过话茬:说的也是,如果无雨没有一个着落,必然贼心不死,随时骚扰,恐怕青青总脱离不了危险,不得安身。又说:我在后屋隐约听得,青青好像仍旧高叔叔高叔叔的称呼,难道你们没有相认,亮明身份。

校友若有所思,叹息道:那天橘林邂逅,看我姐姐的眼色,分明显示她好像顾虑重重,有意避讳……,是呀,过往惨痛的经历,壑渊的伤痕好不容易愈合,谁又愿意轻易揭开,鲜血淋漓,那不是在伤疤上撒盐吗!

校友沉吟片刻,深情的说:青青需要一个安静平和的生存环境呀,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吧。由我暗暗的相认,暗暗的保护,可能还随和一些,平稳一些吧。说罢,难掩忧伤,强噙泪水,一声叹息……

 微风扫视这石头叠就的院落,瞄瞄这叶硬果圆的橘林,心如铅锤,心里默念着:是呀,古往今来,是非成败,三千功名,八千云月,不都成了过眼云烟,渔火星点;多少鲜血被暴雨洗白,多少尸骨被黄沙掩埋,又何况一介平民的骨肉分离,悲欢离合!唯有那青山,那松柏,那橘林,虽然过往千年,历练沧桑,却始终如同人性永不泯灭,坚韧不拔,如同碧血丹心,永不变色!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徒,更壹志兮。

……

*(引自屈原《橘颂》)

用过晚餐,校友说,我知道你想去看看(青青),可时候不早,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茅棚草屋,孤儿寡母,未免显得唐突,难免招惹闲话,还不如上楼远观近眺,由我细细解说吧。微风闻言甚感纳闷:什么孤儿寡母呀,难道青青……,又想,这是哪里的话呀,为何想得如此阴暗,却又暗暗的自责起来。

校友乘着酒兴,爬上楼顶,四处瞭望,只见苍穹繁星眨眼,朔月如同羞涩的少女依偎在那辽远的扶苍山巅,显得那么幽远辽阔,虚无缥缈,远处有几点荧光闪烁或许是汽车在山腰盘桓,只有右边隐约的一片红光忽明忽暗,犹如落日余晖的模样,那隐隐的喧嚣时嘈时杂,时远时近,想必是那街市游人不甘入夜,近处是黑峻峻的橘子林,只有稀疏的几盞路灯泛着黄昏,顺着偶尔几点灯光延伸,有座黑影耸立,黑影旁有几点灯光昏暗,想必那就是青青借住的茅棚草屋吧。

我们摊开油布,顺势斜坐微躺,仰望星空,小花猫也跟着上来了。不多时,方方也瘸着腿拽了个提袋爬上楼来,只管把蔬果时鲜一任的胡乱摆放,又匆匆的下楼忙家务去了。

看到方方这般模样,微风不免感叹:“方方不就是学校围墙边麦地里那个扎花帕的姑娘吗?那时我们正在学校围墙边打‘鸡爪’,踩坏了她家的麦子,于是就吵起来了,她不是说要喊人抓我们吗,不料真的把你抓了进去。”

高风微微一笑说:“是呀,说的也巧,自那次开玩笑不久,家乡发生了大事,我有家不能回,有家不敢回,只好躲到方方家不敢出门,后来我们就一起了……”

往事不堪回首,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原来他们结合后,先后生了一双儿女,如今女儿已经出嫁,儿子正在米国留学,方方的身体就是为了生儿子,躲在屋后的溶洞中怀孕惹出来的。

“啊,溶洞,就是杂屋后山那个溶洞,现在养兔子的那个溶洞吗?”

“是呀,你也知道?”

“刚才我去看了看。”

“那个溶洞有七八里长,有的地方有两三米高,不过里面毕竟又湿又潮,方方为了怀儿子高强,躲在溶洞几个月不敢声张,几个月不见天日,于是就害了严重的风湿病……”

“你女儿不也是在米国求学吗?”高风顺反问。

“是呀,是呀!真巧,真巧,真巧!奇缘,奇缘,真是奇缘呀!”微风意味深长的回答。

……

融合这鸿蒙天成的自然,看看这人间辛酸,微风突然五味杂陈,不尽的思绪如同江河汹涌,似大海澎湃,陷入冥想……

“看到了吗,那左前方幽深处,有一堆黑影,有灯光的地方就是橘园水塔,傍着水塔,就是青青闺蜜阮阮的茅房草屋,青青正是借住于此,顺便帮衬帮衬同学阮阮……”校友抬手只管望方向指点示意,打断了微风的冥想,微风才得以慢慢回转魂魄。

 “本来嘛,一个好好的家,一个好好的青年,不幸得癌症死了,丢下孤儿寡母两个,好可怜好可怜呀……

“那青年名叫沉浮,从农村来,承包了这一片橘子林,本是一把庄稼里手,是经城里亲戚介绍来的。这橘子林那时只有尺来高,稀稀疏疏的,还到处堆放一些残砖烂瓦,建筑垃圾,他把残砖烂瓦挑到低洼处,扫平垃圾,再挑土铺上肥沃泥土,栽种花果。开始还在我一楼后间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索性把残砖烂瓦,石块傍着水塔筑砌一个简陋的茅屋,就这样有模有样的成了橘子林的王子。开始居委会还是请他做临时工打理,后来居委会看看难于管理,也没有什么收入,而且偷盗严重,就一股脑的承包给他,经过三五年的努力,橘子林终于挂果,收入也随之增多,开始承包费并不多,然而慢慢的却水涨船高,沉浮如同被老虎赶着走,不得不卖命呀。青年人冬天垦荒,春天施肥,夏天中耕除草,秋天采果叫卖,忙得不亦乐乎,干得热火朝天。过了些年,还带来一个姑娘,长得红花绿叶,油光水滑,只馋得那些远近的流氓阿飞眼珠子贼溜溜的乱转,不久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好日子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不料好景不长,那青年却日瘦一日,渐渐的骨瘦如柴,难于支撑。有一次,我恰巧看到他挑着一担大粪就跌倒在半路上,状况凄惨……,还是我搀扶他回家的

“看看实在难于支撑,阮阮白天四处打工觅食,夜里摆摊设点尽力维持。青年人识字,据说是个高中生,只是高考屡考不中,才来城里谋生,据说还到过水泥厂,化肥厂做个零活,化肥厂几乎榨干了他的血汗,水泥厂压碎了他两根指头……真是命途多舛啊……

“开始青年人只管自己寻医弄药,什么大蓟小蓟白茅草根,坛坛罐罐一弄就是一大堆,一挑就是几大箩,他滤过的药渣硬是把门前那几兜橘子肥得郁郁葱葱,硕果累累,然而老天就是不长眼,疾病就是不买账,青年只是日日的消瘦、天天的衰微,以至难于支持。后来阮阮瞒着他东借西凑,送他到市立医院诊治。楼上楼下的一路照片,验血,检查,哎呀,不得了,检查结果,白纸黑字赫然无情的几个字宣判了他的死刑:甲胎蛋白竟是八个X,已到肝癌晚期……

 听到这里,谁不扼腕,谁不叹息,谅是高山也会低头,就是河水也会呜咽。

你无求的生命

劈一方黄土

垒几块碎砖

搭一个窝棚

铺一床破席

挡风避雨足矣

 

你无求的生命

倾情于黄土

垦荒播种

培育柑橘

你打着呼哨

哼着小调

成天劳作

甘之如饴

一瓢饮一箪食足矣

 

你无求的生命

笃信付出

定有收获

只知辛劳

不求富足

只盼过上平常的生活

 

疾病袭来了

张牙舞爪

风雨袭来了

雷电交加

贫病交加的生活

突如其来的摧折

你见过吗

你经受得住吗

啊!

你无求的生命

……

沉浮死了,留下了这片碧绿的看似属于他,实则与他没有半毛关系的橘子林,留下了阮阮、彬彬,留下了一双可怜巴巴的孤儿寡母,留下了他为之奋斗过,热爱过的世界。

起风了,上云了,星星没了,天空阴沉沉的,橘子林簌簌的呜咽,辽远的扶苍山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条条火龙,火龙蜿蜒曲折不断蔓延,正在无情的舔食森林,右边街市的火红渐渐的暗淡无光凝成了血污,喧闹也渐渐的变成死寂,左边方向的灯光早已熄灭,水塔如同巨大的魍魉魅影,犹如一叶孤舟在黑暗里沉浮,橘子林越发的显得黑魆魆、阴森森,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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