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树》的深层意蕴

三门峡市第二中学  周红民

 高大的树冠成伞形张开，灰褐色的树皮覆盖着的树干努力向高处生长。树枝稀疏而粗壮，纵横交错的枝叶遮住了半边天空。淡红色的花在密密挤挤的绿叶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一树繁盛的花烂漫的傲立枝头，成了城市的一道景观。大树散发出一股幽香，连同极细小的绒毛一起，远远近近的飘散着，这就是合欢树。可惜，找遍史铁生的《合欢树》，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字这样的描写。

面对这篇当年被媒体连篇累牍的赞美的散文，我竟然陷入了疑惑：作家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我狠狠的敲击着自己麻木的脑门。

蓦地，关于合欢树来历及生长经历的那段文字再次进入我的眼帘。她是被当做含羞草捡来养着的，还曾因为不会发芽差点被扔掉，长在花盘里、瓦盆里，又移栽在庭院里。没有看到花开，我们竟然永别了她。这些朴素的文字，似乎在诉说一个沉重而相似的故事：合欢树是如此不幸，夫复哀哉！

作者是在写树吗？难道作者仅仅只是在写树吗？

回看作者人生的不幸遭遇，我恍然若有所悟，作者是在借树写人。不错的，分明是作者以树象我，似树似我，亦树亦我，树我合一。树，曾经弱不禁风，气息奄奄，作者将自己的现实的影儿投影到她身上；母亲给过树关爱，“母亲从来喜欢那些东西，但当时心思全在别处”，为着更重要的事情将她抛下，任她自生自长。合欢树是一种象征。母亲为这棵第二年没有发芽叹息、为第三年长出叶子高兴很多天，早点开花让她念叨，这树不就是自己患病的儿子么？从作者眼里看去，合欢树和自己一样，耗费了母亲精力、让母亲牵挂。

十岁时，我因为作文写得好，获了奖。竟然引起了妈妈的“妒忌”：妈妈也标榜自己作文写得好，受到老师的怀疑，是大人帮了忙。我故意和妈妈作对，说刺耳的话气她，对着墙打乒乓球不理她。然而我终究承认正在给自己做蓝底白花裙子的她，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这个情景，让人不由想起《金色花》里那个顽皮的小男孩，藏匿了一整天，让妈妈好一顿焦急地寻找，黄昏时自己独自回来，还不告诉妈妈行踪的娇嗔。带给妈妈焦躁，也带给妈妈多少惊喜、欢乐？儿子就是母亲的全部。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温馨和幸福又是多么让人留恋！

十年后，我的厄运来了。“我”的瘫痪双腿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不死心的母亲，虽然她不再年轻，头发花白，却还要到处奔走、想方设法寻找给“我”治疗残腿治疗的偏方。母亲屡次在我身上实验，屡次满含期望，而又屡次收获满满的失望。以致于一次因为烫伤了“我”的腿，她差点疯掉。“我”的不幸，牵念着母亲脆弱的神经。母亲为“我”的双腿付出了千辛万苦，可谓肝肠寸断，身体的劳累、经济以及精力的付出，更重要的是精神的折磨，那都是一笔难于计算清楚的变天账呀。

母亲对“我”的病腿的绝望，转化为对“我”生活满满热望：给“我”借书，顶风冒雪推“我”看电影，为“我”提供创作素材和创作源泉，竭尽全力培养“我”对文学的热爱。

这些以时间为经，写作“我”经历的文字，写出了母亲的深深爱心。但它们都是游离于文章题目的，与合欢树，与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木丝毫没有瓜葛。

搬离了那个院子，“我”屡次拒绝去看合欢树，推辞的理由竟也牵强：手摇车进不了院子。其实真正的原因在这一句：“悲痛弄的我们都把那棵小树忘记了。”当时“我心里一阵抖”，内心的疼痛怎一个“抖”字了得？悲痛，是史铁生散文创作的一个主题。史铁生的纪实散文《秋天的怀念》，以真实的笔触，诉说了身患重病的母亲，忍受自己身体、心里的多重煎熬，含辛茹苦，陪着小心，精心的照料自己瘫痪了双腿的儿子。直到她临倒下的前一刻，还打算带着偶有兴趣出去走走的儿子，去北海看盛开的菊花；在昏迷的最后时刻还牵念着自己有病的儿子、未成年的女儿。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直到母亲离去后，才迟迟的领悟母爱的无私、博大，“我”曾经那么自私，陷入自己失去双腿的痛苦旋涡不能自拔，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身患绝症的母亲，也需要照顾，更需要心理安慰。“‘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点安慰。”这是真实的心语，何尝不是无法弥补愧疚的自我麻醉？！

《合欢树》是写悲情的。连我的成就，小说出版、散文获奖，母亲一样都未曾看到。但我从沉沦，到人生奋进，最后到取得文学上的辉煌，哪一点能缺失母亲的努力？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伤痛，而伤害过最亲的人，却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的人，更如在心头横亘芒刺一般，伤痛永远无法消解，灵魂也永无宁日。

《合欢树》，取名多精致呀！我曾疑心，有那么多种树，高大婆娑如白杨、青松，这北方极常见的富有精神象征的树；高雅美丽如玉兰、橡树，甚至是观赏的梅树、棕榈，都没有进入作者的眼界，一定有其深意。“合欢”，让我们富有诗意的读出作者内心挣扎着的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和母亲一同分享自己人生的快乐，去北海公园观赏“泼泼洒洒的”“菊花”，一起观看盛开的合欢树，一道阅读自己的变成铅字的文章，再一次去仿膳吃豌豆黄。合欢寄寓了作者的母子之欢，这个风雨飘摇中不堪重负的家庭里，唯一能让母子期盼的瞬时欢乐，能温暖寒夜里几多苦寒的心？

合欢又是多么现实，在大杂院里，邻里和睦、友好相处。“院儿里的老太太们还都把我当儿孙看……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当中，喝着东家的茶，吃着西家的瓜。”“东屋倒茶，西屋点烟”。写不尽的家长里短，诉不完的相思之情。邻居们更是相互问“我的腿”，问“我的工作”。但对于我曾经获奖这样大到“地球人都知道的事”，“也许知道，但不觉得那很重要”。这就是中国朴素的市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幸福平安、太平长久。不管你贵为市长，还是贫贱讨饭，只要你生活快乐，就是他们的快乐。这才是“合欢”的真正本意。

淡雅朴素的文字没有正面描写过“合欢树”。合欢树成了一个象征，一个维系作者感情的媒介，传达着作者的母子情、邻里情，个人的心灵独语，还有自己昂扬奋进，像合欢树灼灼燃烧的粉红色花蕊一样奋进不屈的人生。

    文章纪念母亲，作者内心的深情没有像火山岩浆一样喷薄而出，心中的幽思像月夜的一泓幽幽深潭，表面泛着银鳞样的平面滑，而其深度却无可丈量。文中寄寓的深切隽永真情，需要等待你的细细咀嚼、仔细回味。时间也如流过这泓碧潭又缓缓流走的河，记忆就是在这弯曲的河道里沉淀着的沙砾、卵石。悲痛和欢乐如五彩斑斓的光滑卵石，闪耀着迷人的光辉，承载着人生趟过的印记，留存在人们记忆中，温暖着人们的心灵，书写着人生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