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只是一个煽情又滥俗的故事。

幼稚顽劣的少年遇到游荡千年的幽魂藤原佐为，佐为借著少年的帮助实现自己追求神之一手的梦想，少年也在佐为的影响下爱上了纵横十九路的棋盘。
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少年的棋艺日渐精进，佐为也在网络上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个故事本该有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完美结局，可却因为少年追逐对手的渴望而急转直下。
少年固执的渴望著那个高傲的对手只盯著自己，那双深邃的碧眸中不再出现另一个人的幻影。
於是背负同伴的声誉变得越来越无法忍受，直到有一天，他竟万般不耐烦的说出“反正我死了，你还可以附在另一个人身上下棋嘛！”这种话，并彻底剥夺了佐为对弈的机会。

少年遗漏了对方眼角的哀伤，直到不久之後，幸福无法挽回的消逝殆尽。

有些伤痕，不是落下刀子的一瞬就会显露，它们潜藏在皮肤下，血肉中，甚至骨髓深处，随著岁月流逝悄无声息的生长，一丝一缕，遍布全身，吸食著生命的营养，将体内蛀成空穴，最後，只需一个轻轻的扯动，表面毫发无伤的人便会支哑呻吟著彻底崩碎。

如果说佐为的离去给他留下无数潜藏的伤痕，那麽藤原清的出现，则像给了早已蛀空的灵魂一个轻柔，但却致命的扯动。

一边是深深喜爱著自己，却永远下不好围棋的藤原清，一边是梦中依旧才华横溢，却冷笑的望著自己溺死湖中的佐为。
进藤在循环往复的恶梦中忍受著上天的惩罚。因为他不可饶恕的错误，上天不仅带走真正的佐为，还送给他两个分裂的幻影。

藤原清温柔的面容与梦中白衣青年怨恨的脸不断重合在一起，却永远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佐为：
一个既拥有高超棋艺，又喜欢著进藤光的佐为…..



他原以为会独自一人挣扎在黑暗的深渊，直到彻底丧失神志，却在不经意间将曾热切追逐的对手拉扯进来。
进藤光对塔矢亮怀著最复杂的感情，正是因为过於渴望塔矢专注的目光，他才会任性的抛开佐为。

但进藤一点也不想以消失的人为理由，继续伤害活著的人。
最後的最後，他还是选择了接受塔矢伸出的手。

进藤到现在为止都理不清自己的心情，他在承受塔矢的爱抚时兴奋而又恐慌。但他死也不会推开紧紧拥抱著自己的少年……他喜欢塔矢专注的望著他的目光，喜欢那双抚摸他肌肤的修长有力的手，喜欢塔矢在他耳边轻轻呢喃著的，低沈温柔的话语。

“进藤光是塔矢亮最重要的人”，这句咒语萦绕在他耳边，奇妙的驱散了折磨他一年的恶梦。

夜晚冰冷而寂静，那个人的怀抱是唯一的港湾，进藤颤抖著搂紧塔矢，仿佛一松手就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光……不要哭了，这不是你的错。”
塔矢温柔的吻去他的眼泪，他却更加泪如泉涌。他知道塔矢说的不对，佐为的消逝全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自私，但这些安慰小孩子的话却如催眠一般，渐渐抚平了心头的罪恶感。

进藤贪婪的还想听到更多这种催眠似的安慰，他用泪水引诱著对方给予更多的吻。内心深处那个隐秘的渴望驱使著他向对方完全敞开……然後，在对方的臂弯里成为另一个自己，一个完全抛弃了哀伤回忆的进藤光……

“或许，我根本不配让你这麽喜欢呢……”
进藤呢喃著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终於枕著塔矢的胳膊沈沈入睡。



第二天塔矢没有继续追问佐为的事，当进藤问他怎麽就轻易相信这桩灵异事件时，塔矢只是神秘的眨眨眼睛：
“这个故事的确没有任何可信度，只因为是你讲的，我才不得不勉强接受。”

进藤立刻头顶冒烟，简直不知道该赏对方一记爆栗，还是该捂著通红的脸蛋立即逃开。

於是两人都没再谈起那天晚上的故事，如同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进藤一回想起自己曾哭得洗礼哗啦不断索要塔矢的吻和安慰，就羞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塔矢则开始时不时的逗弄他，抚摸著他的眼角和嘴唇，笑得别有深意。

真是个混蛋。
进藤忿忿不平的想。
但除了这一点，一切都让人心满意足。

塔矢曾经冷咧的气势渐渐柔和下来，对进藤不再摆出教训人的嘴脸。他常常静静的望著对方，似在沈思什麽。从那天晚上起，进藤每夜都在塔矢的臂弯里进入梦乡。佐为的身影不再出现在梦里，取而代之的，是塔矢温和俊美的脸。

每天早晨，进藤总是舒服的睁开眼睛，然後看到梦中的碧眸凝望著自己，在晨辉中隐隐露出一丝疲惫。

“那个…….你晚上休息不好吗？是不是我总是踢到你？”
相似的情景重复多次後，进藤终於鼓起勇气问了塔矢。他心里七上八下，如果塔矢讨厌和别人抱在一起睡，自己早晚会被迫放弃某个温暖的抱枕。

“笨蛋……”
塔矢笑了，伸手捏捏进藤的鼻尖，
“我休息不好，是因为夜里拼命忍耐著不要把某人一口吞掉啊。”

沈默。
然後进藤彻底进化成一只番茄。
“哼，怎麽…..怎麽好像是我的责任似的……就知道一个人难受又不告诉我…..真是活该…..啊！你干什麽…..快放开我…..”

塔矢一把揽过拼命挣扎的少年，紧紧拥住。
“告诉你？”
他咬住少年的耳垂，微热的气息抚在对方的项颈上，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如果告诉你‘我想要’，你就会答应吗？”

“我……我……”
进藤咕哝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算了，不折腾你了。”
塔矢终於放开进藤，揉揉他乱七八糟的头发。
“这笔债……我早晚会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

进藤的脸色由红转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将会死得非常惨。




随後又是一段恬淡而平和的日子。

尽管那天早晨的谈话让进藤对塔矢深怀愧疚，但他还是相信对方的聪明和忍耐。分享了佐为的故事以後，进藤再也没有什麽瞒著对方，两个人如此亲密和谐，什麽时候走出最後一步已经无关紧要。
进藤从塔矢逐渐温和的脾气确信了这一点，他知道塔矢更渴望进入他的灵魂，而不仅仅是建立脆弱的身体关系。
这份认知让进藤对现状心满意足。

而且…..那种事情，现在他还有点不知道怎麽办好。他对两个男人会怎麽做只有模糊的知识，却根本想象不出具体画面。
进藤总是为了这个念头脑袋发烧，那个失控的夜晚烙在他心灵深处，带来隐隐的恐惧。这份恐惧让进藤摇摆不定，既贪恋塔矢的怀抱，又畏缩著无法最终满足对方的渴望。就好像他们一旦迈出最後一步，有什麽东西就会彻底失去控制。

这种预感来自人类躲避危险的本能。
在一个几乎被幸福回忆所掩埋的遥远梦境里，进藤曾在塔矢的眼中，看到了比身下的万丈深渊更深刻的黑暗……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进藤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嚣张的红毛泡菜已经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棋会所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大叔大伯们偷偷望向他们这个方向。

进藤握住茶杯的手指咯咯作响，竭力忍耐著将杯子砸向某个占据了塔矢座位的混蛋。今天离开棋院时塔矢被绪方先生叫走了，临走前和进藤约好在会所碰面，然後去旁边的餐馆吃夜宵。进藤等得无聊了开始看棋谱，不料迎来了本该还在参加一柳老师研讨会的高永夏。

“永夏君来这里干什麽？反正闲著也是无聊，既然塔矢还没回来，我们两干脆杀个痛快吧！”
进藤放下茶杯，摆好棋盘，恶狠狠的瞪著高永夏，一副不容拒绝的气势。

“呵呵～～进藤君真是表里不一，在塔矢面前那麽楚楚可怜，在我跟前却凶相毕露。”
高永夏毫不理会对方的杀人表情，一手抚弄著发稍，另一手拾起一子，潇洒的落下。
“我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小心翼翼不打扰你和塔矢的甜蜜时间，进藤君就不能对我稍微有点风度？”

“哼……你和塔矢联合起来算计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进藤没法否认高永夏识趣的表现，不过对某人的恶作剧还是忍无可忍，他把棋子敲得劈啪乱响，有意遮掩著自己的窘迫。

“哎呀进藤君还在惦念八百年前那盘和棋哪！真是罪过罪过！”
高永夏笑得欠贬之极，
“不过日本人真是一模一样，总喜欢按远近亲疏差别对待。进藤君…..为什麽你只顾著对我喷火，却从不埋怨纵容我这麽做的塔矢亮？塔矢不仅利用我激得你醋意大发，还作出和我亲密的样子，逼著你立即答应他的同居要求……”

高永夏一把抓住他的手。进藤想要挣扎，却被对方死死扣住。
“塔矢为了得到你，可以说费尽心机不择手段，连我这个看戏的人都觉得可怕。”

高永夏微笑著凑近，俯视著进藤的眼睛：
“不过话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你心甘情愿的步步沦陷，某人攻城略地绝不会如此顺利。呵呵…..其实不仅塔矢亮，进藤君你的心思也很耐人寻味呢，还没矜持几天就迅速投怀送抱，究竟是太喜欢塔矢，还是希望借著卖掉自己，从塔矢那里得到什麽呢？”

！啷一声，进藤猛得站起来，将棋盘掀翻在地。
高永夏欣赏了一会儿他面色惨白气喘吁吁的模样，然後潇洒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个，会所就要关门了…..进藤君你还要在这里等小亮吗，还是打个电话给他然後直接回家？”
进藤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市合小姐正一脸忧虑的望著他。

“不用了…..我还不想回去。市合姐姐，麻烦你把钥匙留给我。”
他垂下头，低声回答。　



嘈 杂的雨声淹没了一切，雨水顺著窗户流泻下来，夜色幽深，路灯和汽车的光亮流溢不定，如同漂浮在黑暗的海面上。进藤蜷缩在长沙发上，盯著对面高大的壁镜。市 合小姐猜到他今晚根本不愿回塔矢家，於是临走前将他带到这间休息室，还万分体贴的找来一床毛毯。那是有一次她临时有事需要住在会所才从家里带来的。

进藤微笑著道了谢谢，送走市合，锁好休息室的门，然後关掉手机，裹著毯子在沙发上坐下。他知道市合肯定一出门就会给塔矢打电话，再把另一串备用钥匙给他，因此休息室上不上锁根本无关紧要。
但他还是想在塔矢到来之前好好清静一会儿。

“真是不明白你啊……”
进藤望著壁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喃喃自语，
“既然那麽喜欢塔矢，为什麽还要失魂落魄呢？”

他走近镜子，盯著那双琥珀色眼眸。镜中的少年神色迷茫，目光游移著似乎想要躲避的他的注视。
“请告诉我…..如果没有恶梦的折磨，你还会接受塔矢吗？”

进藤伸出手，抚上镜中少年黯淡的嘴唇，
“心里想著不能把最重要的人一起拖下深渊，手上却又抓住对方死也不放开…..请你告诉我，如果没有陷入绝境，你还会不顾未来的艰险，这样痴迷的爱著塔矢亮？……”

“或者…..你只是更爱你自己罢了…..”
他梦呓般的吐出最後一句话，将额头抵在镜面上，狠狠攥住拳头。

进藤从来没有这样恨过高永夏，韩国少年冷酷犀利的讽刺将环绕著他的美梦撕得粉碎，让他看到了掩盖在幸福面孔下的另一个自己，一个懦弱，自私，贪婪，对塔矢予取予求的自己……
谁能肯定他表面的逃避和推拒是不是天真的伪装？或许他正一边享受著塔矢的爱，一边计算著怎样用最小的代价，从对方那里换得更多。

早就感到了塔矢心机深沈不择手段……但除了隐隐的害怕，他从没想过彻底拒绝对方…..自我催眠似的只盯著塔矢柔和的外表，却不愿正视那外表背後，某种让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那个人不择手段的想要得到他，然而，是不是在灵魂最深处里，在一个连他本人也无法触及的地方，进藤光也隐秘的渴望著被塔矢亮一步步占有呢……

是不是只要他完全献出自己，就能获得塔矢的一切…..

“光…..为什麽不回家，你和高永夏吵架了吗？”
低沈的声音在身後响起，一双修长的手抚上他的肩膀。

进藤猛然抬头，从镜子里看到塔矢从後面扶住他，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没有…..那白痴的话怎麽可能气到我？”
进藤转过神，迷离的盯著塔矢，用目光一遍遍描绘著他脸上的线条，鼻子，嘴巴，眼睛，额头，下巴…..一切都如雕塑般精致美丽…..这个人如此深爱著自己，除了欣然接受这份爱，再回报给对方同样的感情，他还有什麽可犹豫惶恐的呢？

真的好想忘掉一切……

进藤圈住塔矢的脖子，第一次主动吻上对方的唇。

“塔矢，抱我。”
他低声说。　

他听到对方的呼吸沈重起来。塔矢一把扯开他，冷笑著回答：
“进藤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这件事不是儿戏，我没有义务听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的要求！”

塔矢的神色异常凛冽，自从两人确立关系後，进藤还没遇见过这麽不客气的脸色。

“我很清醒。”
进藤把头埋进塔矢怀里：
“我喜欢你，想要你…..这还不行吗？”

又是一阵沈默。

塔矢抬起进藤的下巴，逼著他直视自己：
“你是不是急於隐瞒什麽事？告诉我实话。”

“没有。你太多疑了。”进藤不易察觉的哆嗦了一下，仍然矢口否认。

塔矢一言不发的看了他一会儿，终於微微一笑：
“很好。可我必须提醒你，只要迈出最後一步，我们就再也不可能退回去。这种身体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使有一天你想摆脱它，我也绝不放手。”

“我不会离开你的。”
进藤缓缓的回答，他强迫自己望进塔矢的眼睛，强迫自己不再逃避或漠视，而是鼓起所有勇气去承受对方眼底的黑暗。

“很好，太好了”
许久，塔矢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淡淡的吻，一把将进藤推倒在沙发上。
进藤的脸帖在皮面上十分难受，想要翻身却被对方咬住了项颈。

进藤骇得惊叫一声，塔矢从背後压上他的身子，手指探入他的衣服下摆，一路抚摸下去。

“光，你没有时间後悔了…..待会儿不管你怎麽哭叫，我都不会停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