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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现在很泛滥,但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叫女神。我知道意气风发的堂吉诃德先生有个女神,叫杜尔西内娅,是个又蠢又丑胸口长毛的村姑。“美丽的杜尔西内娅,请赐予我力量。”好多人说,堂吉诃德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的爱情可以脱离物质形态,爱上爱情本身。可我觉得吧,这或许也是堂先生最猥琐的地方,因为他不仅看不见胸毛,其实也看不见村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站在村姑的角度,被当成女神的这位村姑,表面看似幸运,实则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猜想,所谓女神,大概就是男人心中理想的完美形象吧。它有时候看起来有所指,但其实具体是谁根本不重要,她们只是男人理想的投射而已。堂吉诃德和他的女神杜尔西内娅的故事,告诉我的教训是:有时候人会被理想冲昏头脑,误把村姑当女神,追逐到最后才发现,理想长了胸毛。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所谓的理想,经常只是我们自己骗自己而已。从当事者的角度来说,这可能是一种很棒的自我激励,能让他干劲十足。但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又很可能是一种无效甚至有害的过分激动。
大概是从上上个礼拜开始,我一直在关注,河北涿鹿县原教科局局长郝金伦在当地推行“三疑三探”教改,最终导致辞职一事。后来静静在一篇周末侃里评论过这事,我便打算放弃不再关注。直到两礼拜过去,我发现还是有很多媒体关注这件事,而且每次都会引起很多人的讨论。我猜想,可能这里头确实有些东西触动了人们。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是因为网络上流传的那篇带点悲愤的辞职演讲稿吗?估计没那么简单。
说实话,郝金伦推行的教育改革并不新颖,也算不上高明。所谓的“三疑三探”并非他的原创,而是引进自外地早就已经实践过的教改方案。只是他在推进这项改革时特别用力,而且可以说相当专横武断,以至于引起了当地家长甚至教师或明或暗的反对。这项改革从具体的教学方式上来说,确实是对传统的“满堂灌、题海战术”的反抗,注重培养学生自主学习的积极性。但是,要说这项改革彻底扭转了传统应试教育的弊端,其实还远远谈不上。
在这项改革中,改革的承诺不仅包括改变漫灌式的教学模式,也包括提高当地的升学率。也就是说,这项改革并没有挑战唯分数论的选材标准。恰恰相反,郝金伦之所以将这项改革从其他地区引入涿鹿,提高当地升学率正是最重要的目的之一。部分家长反对这项改革,也不是因为它影响涿鹿的升学率,而是害怕学校换了一种教学方法之后,自家孩子在新的方法中吃亏、丧失优势。郝金伦感到悲愤,部分原因正是他觉得自己明明让更多本地孩子上了大学,当地部分家长却因为个人私利反对他。他的理想主义让他认为,所有家长都应该像他一样摒弃私利,为县里整体的升学率着想。
可是话说回来,对升学率的执念本身就很值得怀疑,不是吗?以分数论英雄、以升学率论高低,恰恰是所有教育弊端的终极根源。但郝金伦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种执念有什么问题,反而为此得意骄傲。他所列出的“三疑三探”的成就,正是觉得此法提高了当地的升学率。尽管很多人质疑,这项“成就”很可能是因为引进了优质生源,而与改革毫无关系。讲真,这是相当让人费解的一件事。郝金伦浸淫教育系统多年,本应该知道这种根源性弊端。同时他也应该知道,凭他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此系统性弊病相抗衡,所以他也应该明白,他推动的这项教育改革,必然是一项修补性的缓冲性的改革。换句话说,郝金伦为之心心念念的教育改革理想,为之辞职、落泪、悲凉的改革理想,是一个并不完美的理想,甚至可能是虚幻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很多评论文章在评论郝金伦改革时,似乎都有意无意地避开讨论他推动的“三疑三探”改革的根本性缺陷。相反,人们更愿意把他推动的这项改革,幻想成是一项完美的、挑战整个应试教育的改革努力,而郝金伦就是对抗应试教育的孤胆英雄。但其实,郝金伦追逐的可能真的就是个有胸毛的村姑而已,而人们想象中的郝金伦也可能就是堂吉诃德本尊。
为虚幻的理想哭泣,为假想中的成就骄傲。这一理想的虚幻,并没有妨碍人们对郝金伦个人理想主义的赞赏,这是我觉得这件事中最耐人寻味的地方。他的理想并不完美,他的理想主义却惊艳了世界。郝金伦个人的努力充满了堂吉诃德式的悲剧色彩,不过似乎恰恰是这种悲剧性的个人努力,打动了很多人内心那根最脆弱的心弦。在这个脆弱的角落,人们藏着最深刻的隐忧:在这个功利的世界里,今天的改革遇到重重阻力,不仅理想不够丰满,而且理想主义本身就极其匮乏。不做事就不犯错的心态,等着别人犯错看好戏的心态,可能还相当普遍。
(文/曾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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