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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2016年夏天,一件艺术作品《泉》颇为吸睛,在中央美院毕业展上几近被“审查撤展”。作品出自艺术家曹雨之手,她在自己的哺乳期,用双手挤捏自己的乳房,让乳汁在镜头前尽情喷射,直至枯竭。拍摄这件作品的人正是他的爱人,艺术家胡庆雁。
因为这件作品,曹雨“一夜成名”。展览的第二天,定制作品的藏家纷至沓来,让她一时难以应对。而接下来的展览邀请,半年时间排了将近二十个,为了节省精力,她开始像“大艺术家”一样进行筛选。更重要的是,毕业三个月,国际画廊麦勒画廊与她签署合作,这意味着她拿到了一张艺术界的国际通行证。
曹雨曾经接受过一个访问,简短的回答像秋天爆破的豆荚,节制而饶有意味,她像是一个很难“对付”的采访对象。我们约在草场地,在北京秋冬之交的一个雾霾早晨,她第一次细细讲述了《泉》背后的故事。她友善有加,像是来自未来的一个大艺术家,爱情、生活与艺术是她手中的魔方,因为曹雨只能是曹雨。
《泉》:我的身体变成一座具有雄性色彩的喷泉纪念碑
YT云图:你今年有一件作品叫《泉》,反响很大,为什么做这件作品?
曹雨:2014年末,我儿子出生,一年后,我做了《泉》这件作品,用影像记录下挤干乳汁的整个过程,11分10秒,是完全真实的状态。乳汁向上喷射的张力使得我的身体变成一座雄性色彩的喷泉纪念碑,我想通过作品把哺乳期的那种雌雄同体的身体状态及记忆转化出来,通过我的身体重新阐释“泉”。拍摄之前,我憋了一整天,到实施的时候,已经疼到我只能抱着身子。开始乳房的压力很大,乳汁在不断用力挤捏后,泉涌般喷射出来,直到最后挤光为止。它看起来是美丽的,但对我来说,也是疼痛的。
YT云图:在做《泉》之前,你跟爱人讨论过吗?
曹雨:基本没有。我跟他说最近要做个作品,需要找一个场地,再帮我拍。他也是艺术家,所以不需要说太多。一开始我不敢挤,怕损失,就用喷水壶灌了些牛奶,测试效果。在拍摄的过程中,我们会沟通一下,整个视角切到哪里合适,露到脖子还是下颌——因为一定不能露我的脸,一旦露了脸,它就容易跟色情扯上关系,我的脸会干扰观众的注意力及构图的经典性。
YT云图:据说在2016年的央美毕业展上,差点被撤展?
曹雨:布展的时候,我把电视装上就离开了,没有播放视频,我知道很有可能不让展。果不其然,我在第二天就“如愿以偿”地“中奖”了,我接到电话,“你要撤掉,这个视频绝对不能展”。
他们说是色情的,我不认可。晚上,我就跟平时上课的老师打电话,像导师隋建国、展望,他们说“我们还没见到原作,怎么就能撤呢?不论什么作品要撤也得等到明天一块看完。”我为自己想好的退路是,如果最后还是必须撤,我就准备自己搬着屏幕站在美术馆里播放,如有保安轰我走我就在美术馆搬着电视游荡。
结果第二天去美术馆的时候,老远就有一位老师说:“作品很好,很喜欢。”我一听,看来是没撤,他说:“不用撤,你又不是政治的,就是身体,况且连脸都没露,没问题。”走出美术馆又遇到两位老师,说作品挺好。我一下就放松了。
YT云图:观众的反应很热,有什么特别的反馈?
曹雨:我记得微博上有一个陌生女孩,她写了很长一段话。
“我刚看清屏幕里的内容时,认真说,我不由得有种燥热感,我觉得我的情欲被那细嫩的肌肤、饱满的乳房给挑起来了,就在人来人往的美术馆里,我被吸引了,就像青春期的少年,羞涩,又不舍得挪开眼。”……“我不知道我站在屏幕前看了多久,我看着乳汁喷溅,看着胸腔起伏,看着肋骨的形状,看着肌肤上的乳汁,本本该升华的情欲变成了悲伤,是悲伤吗?我也不确定,只知道我很难过,很难过,这是一个哺乳期的母亲的乳房变化,多奇妙!多悲哀!”
她写了一大段文字,最后看到《艺术家制造》她说:“我凑近一闻,一股酸乳酪的味道,一瞬间我忍不住想要哭出来,没有理由,我真的说不出理由,再回想起来,我依然很想哭,我的感官告诉我并不享受这个作品,可是我却不能自已。”
《艺术家制造》:这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作品
YT云图:你还用母乳做过一件作品,叫《艺术家制造》,为什么有这件作品?
曹雨:母乳曾是我身体内的物质,但它在身体内是一个堵塞的状态。整个哺乳期,频繁的乳腺炎,使得乳房摸起来有很多硬疙瘩,淤塞的乳汁让我发烧、疼痛难忍,变成疼痛的记忆。但对孩子来说,它又是必需的营养物质,是生命的能量。这些身体的、心理的痕迹聚在一起,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作品。
YT云图:为什么把它做成了雕塑?
曹雨:我做雕塑,总觉得泥巴并不是一种能说服我自己的材料。生完孩子,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很奇妙,母乳很神奇。我把18升乳汁分两次烘干,在它半湿不干的状态下,我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反复感受那种细腻、温热,绵软却十分有力的物质,我在身体之外重新感受曾堵塞于身体之内的物质,与抓握雕塑泥那种冷冰冰的感觉截然不同。慢慢干透后,每一块都留下我手攥的痕迹,那是我身体与之对抗的痕迹,是疼痛的记忆。但它又是我孩子的生命能量,让我感受到母爱的分量,它是令我既爱又恨,富有情感的排泄物,这种感觉来得实在、猛烈,因此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把它转化出来。
YT云图:做完之后,你自己在心理上有什么变化?
曹雨:艺术不是真空里的产物。
它让我更确信自己的创造力是可以被一些莫名其妙(幸运的,不幸的)的因素所激发,哪怕是痛苦的经历,在巧妙的转化下也会成为滋养艺术的养分。
YT云图:你生孩子是在研究生期间?
曹雨:对,在这件事情上我认为,只要你想清楚,有要孩子的意愿,那就趁早。生孩子对于我来说,是我在二十六七岁应该做的事儿;如果不想要,那就一辈子不要。生孩子让我休学了一年,我甚至觉得其实可以再早点儿。
YT云图:孕育宝宝的过程,有过心理焦虑吗?
曹雨:我从没有因为怀孕、要当妈妈,变得焦虑,也没有觉得他耽误了我的艺术或者影响了我的时间,因为想清楚了要他,生育让我的身体一分为二,那么我就需要承担起两个人的人生,他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也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上天也赋予女人这个功能,那说明没问题。如果生孩子会焦虑害怕的话,那么太多事儿都做不了了。
迷恋艺术,却从未迷恋过某个艺术家
YT云图:你的爱人是艺术家胡庆雁,你们怎么认识的?
曹雨:2010年我大四,还有一年毕业,我发现临近毕业我才对艺术有了一些感觉,我想抓住这种感觉,所以决定继续学习。我那时打算考隋建国老师的研究生。
我记得在我说了我想考隋老师研究生之后,他说了一句话:“呦,我的研究生可不好考啊。”我回去琢磨了好几天,什么意思呢?他没有说“不行”,那我就干吧!我想找一个他的学生了解情况,就找到了胡庆雁,那时候他刚刚硕士毕业。
YT云图:为什么找胡庆雁?隋老师有很多学生。
曹雨:并不是非得找他,巧合。当时我约了一个师姐,她正好在老家,约了两次没约上。我的室友说认识胡庆雁,也是隋老师的学生。我说“那把手机号拿来吧”。
刚见到他的时候,其实对这个人没什么感觉。他其貌不扬,一头锯沫子,身上只揣了张公交卡,黑瘦黑瘦的,唯独给我留下印象的是,这位师兄对艺术很敏锐。他说了不少精彩的作品,我拿个小本子,一一记下来,对这个人的印象是有才无貌。对了,8个月后他说“我们结婚吧”,就这样。那时我还没上研究生。
YT云图:我知道胡庆雁的父母,就是你的公婆,会参与他的创作,他们怎么看你的作品?
曹雨:他们有一点非常好,就是虽然不一定理解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但就是绝对支持。我记得当时在做《泉》的时候,我公婆就在工作室外面抱着孩子等我,但是当时实验时间太长,孩子哭着睡着了。
YT云图: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曹雨:我出生在辽宁省凌源市,一个小县城,父母都在当地工厂上班,是特别典型的普通工薪家庭。他们唯独非常支持我学艺术,在县城学画画找不到好的老师,从初三开始,我爸就在网上查北京好的培训机构,还遇到过骗子;那会儿过周末,我爸总是骑一个喜欢熄火的破旧摩托,载着我到各处写生,画遍周围荒山。当时我学习挺好,高中班主任总说学艺术可惜,我记得高中校长说“如果你报清华美院,我们给你2万块,考中央美院一分没有”。但我只想进中央美院。
YT云图:毕业展上,“一夜成名”是什么感觉?
曹雨:有点懵,我一直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做作品。毕业展的第二天,就有人要买作品,接着又有好多人要订,我不知道该不该卖,怎么卖,该多少钱卖,完全没概念,就一直拖着;收到的展览邀请也多了,接下来半年,有十几个展览。现在,画廊会帮我处理一些事情。
YT云图:一毕业就跟麦勒画廊合作,怎么建立的?
曹雨:为了便于带孩子,我基本都在家做作品,画廊老板Urs不知道我这个在读研究生干什么,每次见到貌似游手好闲的我都寒暄﹑瞎扯一通。有一次他来工作室,跟胡庆雁谈个展和博览会的事情,看到我毕业展后撤回来的作品,特别喜欢,问了我一些问题。又问,你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YT云图:既是爱情又是艺术,你更迷恋哪一个?
曹雨:迷恋艺术,却没迷恋过某个艺术家。我唯一迷恋的男性,是我的爱人,不是迷恋他的艺术,而是他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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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整理赵成帅,图片由麦勒画廊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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