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曾无比痛恨过自己身为国朝公主的命运；如今，我又忍不住因自己过早成为鬼魂的事实而感到了深深的遗憾。

当年身为公主的时候，我无法与怀吉像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彼此厮守着相伴到老；死后成了鬼魂的现在，我仍然无法在怀吉难过的时候，真真切切地为他伸过去一个温暖的、只属于徽柔的怀抱。

为避免其他人对怀吉产生不必要的猜疑，早在确切看到张茂则和小白送他回来的下一瞬，我便立即转身回到了屋里，又连忙去《江水荷花图》中隐去了身形。

因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所以从他们进屋的那一刻起，我几乎连一丝一毫都不曾轻动过。

直到确定小白尾随张先生出了门、且听过他们的脚步声现已渐行渐远之后，我才敢悄悄地从画里现身出来，忙忙奔到了怀吉的床前。又亲自确认过他没有受伤，我终于稍觉心安，慢慢倚着床沿坐下来，含泪凝望着他。

他始终不曾睡得很踏实，一直在梦中喃喃地絮语着：“……公主……徽柔，为何这么久了，你都不曾到臣的梦里来过……你知道吗，怀吉很想你……”伴随着梦中的低泣，他那双早已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十分艰难地颤栗着，却仍在努力而坚持地伸向了他头顶上的那片虚空。

饱含着委屈与思念、略显低迷的哽咽直听得人心底泛涩，我也终是忍不住落泪，连忙屈身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微有凉意的侧脸上，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滴进了他的掌心之中：“哥哥，徽柔一直都在你身边啊……”实在难以抑止心底的痛处，我一时间只得轻轻了闭上眼睛，几近贪婪地去感受从他掌心传来的温暖。

“公主……”

过了不一会儿，又忽觉手上一紧，我惊得连忙睁开眼去看他。——只见怀吉已经慢慢地睁开了双眼，一双满含着泪水的酡红眸子也正柔情脉脉地望着我。

我心里当然明白，以现下的情境而言，怀吉是根本无法看到我真实的影像的；而事实上，他此时的目光不过是透过我、从而落到了我身后的那幅《江水荷花图》上。——即使心里那样清醒地知道这一现实，然而最终，我却依然无法阻止自己的眼泪滴雨连绵。

他看着我身后的“江水荷花图”，却仿佛像是在看我似的，唇际微微浮起了一丝难掩虚弱疲惫却仍然不减丝毫温柔的清浅笑意，话语之间的气息柔和缱绻：“公主，此时此刻，您是否就在怀吉身边？”

只在这一瞬之间，泪水倏然决堤。

我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握紧了怀吉的手，放到自己的唇上，不停地浅啄轻吻着。一下，又一下，细细密密的亲昵也开始让我原本早已冻冷成冰的灵魂渐渐地重新温暖起来……

怀吉的指节亦始终都微微蜷曲着，仿佛这样，就可以牢牢握住徽柔的手，再不放开。

他至始至终都在微笑着，一双眼睛也似乎已经成了弯弯的月牙。末了，又特特地伸出另一只手，向我作拥抱状：“如果可以的话，就让臣再抱一抱公主，好不好？”话音刚落，一颗浑浊的大滴泪珠已从他的眼角滚出来，旋瞬滑落淋漓。

我终是无法克制，转瞬哭着扑倒在他怀中：“怀吉，我好想你……”

怀吉微微收紧了拥抱的力量，温热的掌心在我的后颈肩背上轻轻抚拍着。我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唇瓣微热，带着几许青梅酒的醇香、亦夹杂了几分苦涩与满足相互交织的幸福感，在我的耳畔且流连且缱绻地呢喃：“徽柔，你终于成了怀吉的妻……”

次日一早，我们在明媚的晨光中醒来。他先是怔怔地发呆，随后又微笑着落泪，轻声自语：“公主，谢谢你终于愿意降临到臣的梦中，来看看怀吉了……”

瞬倏须臾，我已是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