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封后大殿也已由琪帝御笔亲择之后，定在了下个月的初八，离现在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些日子以来，宫里从一时的吵吵嚷嚷到现在也寂静无声了，大臣们也不得不默认了琪帝的做法。

更何况，说起近来的大事，除了封后之外，就只有两件了：一是鄂容安连晋两级，现在已经是正二品的头衔；另外一件就是安常在被迁到了冷宫。

——众所周知，这两件大事都与未来的皇后娘娘有关。一升一贬之间，皇上对未来皇后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大殿之上、后宫之中，大家也只得各守本分，不敢再对皇后之事妄加议论了。

 

这一日，永琪和小燕子正在“挹翠阁”赏花。

“皇上！”永琰走进亭子拱了拱手，恰巧看到琪帝正在把手中的核桃酥递给对面那位明眸善睐的姑娘。

“永琰，今日怎么进宫来了？”转眸见是永琰，永琪也很是高兴。

“近日臣弟府上来了个乐师，琴声堪称一绝。臣弟知道皇上也是风雅之人，就想着不如让他进宫给皇上弹奏几首，也好探讨一下音律。”

“竟有如此高手？——连永琰你都赞不绝口，由此可见非同一般。”永琪看向小燕子，最近几日她总有些闷闷不乐：“也好，宣他进宫来解个闷儿吧。”

 

说话间，永琪无意发现永琰的目光总是停在小燕子的脸上，眸中似乎还含着一缕探询之意，便含笑着望向了永琰：“永琰，这是敏燕，朕的皇后！”转而又望向小燕子，就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悄悄地在她的手背按了按：“燕儿，这是永琰——你是知道的——朕的十五弟。”

小燕子闻言一怔，眼睛不由得定定看向了永琰。虽然接下来她也只是按着宫规所要求的那般，敛襟颔首、微微一笑，面上看似“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早已不由自主地一阵激荡了。

 

她几乎是不住眼地、肆意地打量着眼前的永琰：原来他就是令妃娘娘最小的儿子——当年那个稚真可爱的小永琰啊！一转眼就已经长这么大了啊！瞧他那眉梢眼底，倒还真是有当年皇阿玛和永琪的一番气度——有这样优秀的儿子，想必令妃娘娘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这样，也总算没有辜负当年皇阿玛对他的疼爱——真好，真好！……

如此这般地想着，小燕子的脸上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亦母亦姊般欣慰的笑容……

 

作为丈夫，永琪眼见小燕子这副激动到满眼热泪的样子，自是对妻子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并为此深觉与有荣焉。但是——

对于永琰而言，“还珠格格”毕竟还是一个早已被人们淹没了的“过去”。在那段“过去”里，还有着太多太多匪夷所思、无法尽言细说的苦楚和令人至今都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皇阿玛的死、方严的家仇、小燕子的身世……这其中的曲曲折折，就连自己至今都尚未能完全理解，更何况从未历经过那些惊心动魄的永琰呢？

永琰的个性虽然稳妥谦谨，却也坚韧执拗。如果让他察觉到了当年的那件事，如果他不能理解那其中的无奈与苦衷，如果他因此而怨恨上了小燕子……那么，小燕子恐怕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不可以！他绝对不可以再让小燕子遭遇到任何危险了，绝对不能！

 

永琪略一思索，看向弟弟的眸子也旋即暗含了几分提防之意——然而面上却仍不露分毫，只是玩笑似的笑着：“怎么了，永琰？——不准备提前拜见你的皇嫂娘娘了吗？”又转眸笑看向了身侧的小燕子：“燕儿，你再这么看下去，只怕十五弟都要被你看得害羞了，再不敢进宫里来了呢！”话里话外尽显亲昵宠溺情态。

“皇兄莫不是在取笑臣弟了——有诏不尊？臣弟可不敢！”永琰回神，遂赶忙俯身向永琪笑了笑，又朝小燕子行礼道：“臣弟叩见娘娘！”

“我……我还不是娘娘呢。”小燕子也瞬即回过神，听出了丈夫的言下之意，便有些“恼怒”地看向永琪。

永琪抿着嘴角，忍住笑意不去看小燕子一脸的娇嗔，转头看向了永琰：“永琰，你难得进宫一趟。来，尝尝御膳房的新作的核桃酥，燕儿最爱吃这个了，一人要吃好几块！朕是不喜这甜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是！”永琰坐在一旁，拿起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不错，入口即化！臣弟倒是和娘娘一样，喜欢甜的。”

“永……——皇上！你别取笑我了！”小燕子用帕子掩了掩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哈哈哈！”永琪看着小燕子脸颊绯红，实在忍不住了，朗声笑了出来，道：“这会子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永琰又不是外人！”

 

 

永琰办事的速度倒是极快，过了几日，就荐了乐师进到了宫里。琪帝当即降了旨意：“晚上在乾清宫设家宴”，各宫的娘娘都应邀参加。这可是忙坏了她们，又是做新衣裳又是挑首饰，嫔妃们也是各怀心思。

一方面，大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皇上，当然得好好打扮打扮，只求这一面能让皇上记起自己，若能受到皇上的宠幸，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另一方面，一直听说这个“皇后”在静“真容”，其她人还十分好奇，今日势必要一睹“芳容”，看看这“皇后”是何等的花容月貌，叫皇上如此另眼相待。

 

“格格，您看这件旗装如何？这是前段时间外邦进献的布料做的，总共就这一批，皇上都赏给了您，这件旗装可谓独一无二，您要不要试一试？”

漱芳斋里，彩霞经过好一番精心的挑选、比较之后，拿起一件质地轻柔、飘逸秀美的衣裳送到小燕子的面前，建议性地问道：“您是第一次在宫里和后宫的娘娘们见面，可不能被她们比了下去！”

“你决定吧！我都可以！”

“格格！您能不能上心一点啊？——现在宫里哪个娘娘不是使出浑身解数，拼了命地想要博皇上一眼青睐！虽然我们知道皇上是真心喜欢着您，可是您也要不能太随便了呀！”彩霞见小燕子一脸无所谓，不由急急地劝道：“自古红颜易老，君恩难测啊！”

小燕子心下一震，忍不住看了彩霞一眼。

 

红颜易老，君恩难测。

会吗？

自己终究也会有老去的一天，但后宫里永远不缺少年轻貌美的女子。

永琪真的能一直“独宠”她一人吗？

到那时，是否自己也得刻意打扮，去讨好他，去和宫里的那些女人争宠？

曾经在宫里生活了那么些年，也曾经亲眼见过皇额娘和令妃娘娘独守空闺的那些漫漫长夜。如果将来永琪变了心，那自己就真的再无退路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许真的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甚至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绮梦啊！

 

 

永琪坐在中间的龙椅上；小燕子拗不过他，只能坐在他左次稍后的位置上。下方则按位阶坐着皇帝的其她妃嫔们。除了那天在御花园匆匆见过的那几位外，大部分都是小燕子不认识的。事后小燕子问过颜玉，颜玉说，那天见到的应该是“慕嫔、安常在、容贵人”。如今，听说安常在已经被贬到了冷宫。

 

刚收回了视线，就感觉到对面有人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小燕子下意识地抬起头也望过去——

“啊？”小燕子吓了一跳，那不是自己吗？只见那个姑娘也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永琪顺着小燕子的视线望过去，正巧看到对面的敏烟。他心中了然，遂煞有其事地笑道：“敏烟，这是你的姐姐敏燕，你们姐妹两个好久不见面，是不是想念了？”

敏烟也随即出席，行了一福礼道：“是啊——好久不见姐姐了！都有点认不出了呢！”

 

自从敏燕出现后，自己也曾追问过阿玛和额娘，他们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回答她：这个姐姐早年就住在静心寺，与家里甚少往来。以后若是在宫里见到了，可不能乱说话。

阿玛额娘的话她自是怀疑的；可今日见到敏燕，她真是吓了一跳！——跟自己实在太像了——她现在倒是真的觉得，可能自己还真就有这样一个不为外人知道的姐姐也说不定。

 

小燕子也望着立在座下的敏烟。

实在太像了！当初永琪用这一招时，自己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今日见到这个“妹妹”，她才知道永琪的胸有成竹从何而来。

“快起来吧！你我姐妹不用如此见外！”小燕子难掩别扭地说道。

 

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皇后娘娘，今日一进来，也震惊不少，实在太像了。以前也有不少人对敏燕的身份怀疑过，今日一见，倒真是暗怪自己多疑了。如此的相像，要说不是真姐妹，反倒是让人不信了。

 

“敏烟过几日再来拜访姐姐！”敏烟盈盈一笑。

“这个……”小燕子一时间不免有些踌躇，这个女子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如果真来了，自己应该跟她说些什么好呢？

“敏烟，你姐姐近些日子比较忙，等过了封后大典再拜访也不迟。”永琪见小燕子为难，赶忙出面解围道。

“是！”敏烟又恭敬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宫殿里一片载歌载舞，每个人都看上去沉浸在其中，只是心里都不免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嫔妃们自然坐姿优雅，且时不时“不经意”似地朝敏燕打量几眼。敏燕虽然美，但在这美人如云的宫中，也不算是最美的；再看看自己，也依然青春貌美。皇上虽然现在宠幸敏燕，可是谁又知道，万一哪天她就失宠了呢——烟嫔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前段日子还宠得紧，现在不也冷落了？

想到这儿，再看看琪帝：他风姿卓越，帝王之气令人心生折服——这样俊美又霸气的皇上，自己可一定要努力了。

 

慕嫔怔怔地望着上首几乎“并肩而坐”的琪帝和敏燕，心里不由得有些难以自抑的害怕。

原先格格在时的宫女太监都已经被琪帝送出宫了，现在这些都是新换的，妃嫔们也是后纳的，自然不知道还珠格格的样子；可是自己却是认识的。

想当初，第一眼见到敏烟时，她就知道是皇上依然记着还珠格格；如今再见到敏燕，这个想法就更加肯定了！

外人都以为皇上是个多情的人，后宫佳丽无数。可是细细看来，那些嫔妃中除了安贵人家世显赫外，其她的只不过是一些州郡上小官的子女，皇上既然能与自己做交易，自然也能略施恩惠堵住她们的嘴。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也算明白了，皇上就是一痴情人啊，但自古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这份痴情！

 

这个叫“敏燕”的女子，和当年的还珠格格，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对，一模一样！

 

慕嫔心里一紧，那个可怕的想法又隐隐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当年燕园的那一把火，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呢？皇上当年是那样宠爱着格格，为何就没有细细追查？

遥遥地望着敏燕的容颜，慕嫔心中竟有些忍不住发怵。

 

 

“铮——”

终于，一声古琴声让各怀所思的众人都回过了神。

只见一个白衣公子风姿绰绰地坐在舞台中央，修长的十指正抚在琴弦之上。

那人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可是众人总觉得他的周身被层层光晕所围绕，如梦如幻的，让人看不真切；那悦耳的琴音更像是从天而来似的，让人沉醉不已。这情这景，倒真是应了那句溢美之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永琪看着这个琴师，从弹奏至此，连自己都沉浸在他的琴音中，不仅技巧高超，感情的表现也是淋漓尽致——看来永琰这次倒真是没说错，这是一位真正的“琴中高手”。

 

 

一曲弹毕，白衣男子翩然起身，不卑不亢地望向了龙座。

这时沉浸其中的众人才回过神来，恍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这白衣男子不仅琴弹得好，那样貌更是俊美不凡。眉长入鬓，墨色的双眸，熠熠生辉，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透着莹莹的光泽，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他和琪帝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却没有让人觉得有任何卑下之感。一样的风姿绰约，一样的气宇轩昂，眉宇间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相似之感，许是世间俊秀的男子大概都是如此吧。

 

待白衣男子抬头之时，小燕子顿时一惊：这个男子不就是当日街上所遇之人？！不想此时此刻竟在宫中相遇。

男子站在那儿，眼不斜视，好似没有看见她。想来也是，当日自己是便装出游；如今一袭宫衣，又略施粉黛，与当日还是有所差别的。这样也好，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是非来。

 

“燕儿，以为如何？”永琪忽然问道。

敏烟和敏燕闻声，同时望向了琪帝。

 

眼见琪帝正望着敏燕，敏烟只得讪讪地低下了头去。

小燕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永琪明明知道自己既不懂诗词也不懂歌赋，更别说这音律了。准是看自己在开小差，故意“报复”自己来着——哼，真是个小气鬼！

 

“嗯，不错，不错！”小燕子随口说道。

“真的不错？”琪帝又好整以暇地望着小燕子。

看大家沉醉的样子，应该是“不错”的呀，难不成其实还不好听么？

 

“其实……”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永琪已经转过了头，望向底下站着的白衣男子，说道：“能博得皇后的欢心，当真是不错——赏！”

众妃嫔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琪帝在向众人示宠，不禁都有些伤感。

 

小燕子依然木木地看着永琪。她还没明白过来永琪的用意，就觉得一双眼睛正灼灼地望向自己，抬头一看，正是君玉。

她赶忙低下头，这可不能让永琪看到，这个醋坛子如果打翻了，她可吃不消。

 

 

正当众人以为白衣男子要接赏时，谁知那个男子却上前一步说道：“皇上，可容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永琪不由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特别，虽是一介琴师，面对自己倒也是不卑不亢。

“说吧！”

“对于一个琴师来说，最大的赏赐莫过于遇到懂琴之人。今日看来，娘娘也是个懂琴之人。正所谓‘知音难求’，如果能把这把古琴送给娘娘，就是对在下的最大的赏赐了——望皇上成全！”说完，白衣男子深深鞠了一躬。

“哦？”永琪饶有兴味，刚才小燕子那个评价，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敷衍，何况是这样一个有些孤傲的男子。再细细看向这个男子，见他并未露出任何的谄媚之色；再看看那把琴，也确确是上好的沉香木——遂笑着应允了：“那燕儿就收下吧！”

 

 

宫宴过后，小燕子自然是由颜玉和彩霞为首的几名高阶宫娥亲自护送着，一路回到了养心殿的寝阁。刚刚换下寝衣，宫人就把琴送了过来。

她本不是个风雅之人，自然是不懂琴艺。看着这把古琴，也觉得有些浪费了。但见琴上镶着一块玉，看成色应该不错。

 

正想着如何处理这把琴，就见永琪推门进来了。

小燕子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你怎么都不让人通报？走路都没声音的！”

“我的寝殿，通报什么？再说，又不是我走路没声音，是你自己看琴看得太专注。怎么？很是喜欢？”永琪笑道。

“你就知道嘲笑我，哼——”小燕子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我哪里嘲笑你了？”永琪一把搂住小燕子、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眼神很无辜地望着她。

“你就装吧——刚才还在殿上让我出丑，知道我不懂，还来问我，安得什么心？”小燕子没好气地推打着永琪。

“好啦！是我不好！你看我特地让人做了核桃酥，你消消气，我看你刚才晚宴上，都没吃什么。”

看到核桃酥，小燕子就两眼发亮：“算你识相！”一咬就是一大口。

 

过了一会儿，小燕子终究还是忍不住，有些为难地开了口：“永琪，这把琴怎么办？我又不会弹琴。”

“唉——就是可惜了这把好琴，上好的沉香木啊！”

“你倒是可惜起琴来了？！——现在才知道埋怨我不会琴棋书画了，是吧？——那你还不快去找那些会弹琴、会画画的去！——我吃饱了，我要睡了。”小燕子又是一脸的不满意。

“我的小燕子大人，我哪敢啊？！——我早就说过了，在我的心里，什么天仙佳人都及不上你的一点一滴。”永琪紧紧地拥住小燕子。小燕子，能够这样抱着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幸福！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期望你能在我怀里，可是醒来，却发现只是一场梦而已。现在这样的幸福，觉得好不真实。

“小燕子，我爱你！”

“嗯？你说什么？”小燕子听到永琪在喃喃地自语，转过脸问道。

“没……没什么，没什么！”永琪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我吃饱了，你要吃点什么？——我看你刚才好像也没吃什么。”小燕子关切地看向永琪。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永琪眼神灼灼地看着怀里的小燕子，轻轻地说道：“嗯，也好，我倒真有些饿了。”又顺势搂住妻子、轻轻吻了上去，“——那就吃你吧！”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格隐隐绰绰地映了进来，红罗帐里掀起了一派旖旎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