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峰

最近，抽空到江门一趟旅游，原本只想玩玩网购火车票和坐趟城际轻轨，顺便看看陈白沙故居，却无意撞到梁启超故居，真是感慨多多。

我是在广州南站坐上轻轨动车的，只花一小时，就到江门轻轨站。下动车后，转了一趟公车，专门寻到陈白沙故居（明代大儒陈献章，已辟为江门博物馆）。到了馆前，才哑然失笑，发现自己错了。时值周一，大门紧闭，只剩下一座古牌坊可以参观，只得胡乱拍了几张相，算是半圆了参观陈白沙故居的梦想。

之后发现路边有一路车可直接到新会梁启超故居，倍感意外。恰好公车到了，想也不想，我猛地冲上去，坐上了车——只花四元车费。

我对梁启超这位近代维新巨子、学术大师的敬仰可谓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自小时读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梁氏的名字就深深印在脑海中。我一直认为梁氏是一百年来中国最了不起的人物，他的书也读了不少，举凡《变法通议》、《新民丛说》、《李鸿章传》、《清代学术概论》、《佛学研究十八篇》、《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等著作都看过。

    正是因为对梁氏十分敬仰，十多年前到北京时，雍和宫附近的梁启超墓我还曾想去看，只是当时太匆促，加上墓位于郊外，就没有去。但梁氏在广州留下的足迹，例如中山路附近的万木草堂、中山纪念堂后的学海堂旧址（今天广州市第二中学），我都专门去看过。至于梁启超故居，一直想利用时间看下，只是因为故居地处较偏，倒还真没有去过。

汽车从江门市内出发，驶经过新会市区，终于在茶坑村停止。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却是大名鼎鼎的任公先生的诞生地、早年生活地。

梁启超周围环境一般，村民看起来质朴。从公路边到梁启超故居，要经历一大段路，两边种了高大的南洋棕榈树种。梁启超故居之前，却开辟为广场，设有大池塘了。

时值周一，故居没有多少人。故居的门前，有梁启超故居的介绍：几个游客在池边观鱼儿戏水，环境静悄悄的。游客们只是嘻嘻哈哈，这些人少有历史沧桑感。他们来到这里，只想看看建筑物的样子。而梁启超雕像直立，他的眼光稍微朝下，似乎正在思考着。

梁启超故居看来陈旧，这是清代光绪年间的建筑。房屋虽小，看来却有点复杂，这是一幢古色古香的青砖土瓦平房，由故居、怡堂书室、回廊等建筑组成，建筑面积有四百多平方米。故居有一正门、一便厅、一饭厅、二耳房，两厅前各有一天井，便厅侧有梯级直达其顶部楼亭书房。怡堂书室是梁启超曾祖父所建，是梁启超少年时代读书、接受儒家传统教育的地方。

此前，曾到广东开平一次，看过不少碉楼，这些楼特点是不伦不类，建筑多元化。梁启超故居似乎带有这样的特点。江门下辖开平、恩平、台山、鹤山和新会，华侨众多，受外国影响，建筑物往往中西结合，别具一格。

   印象深刻的是梁启超纪念馆。这是著名建筑大师莫伯骥设计，建筑面积一千六百多平方米。整座建筑不拘一格，结构中西合璧，设计合理，既有晚清岭南侨乡建筑的韵味，又隐现天津饮冰室（梁启超晚年居所）建筑风格，与原有故居、怡堂书室以及梁启超广场等连成一片，很具典雅之美。建筑物只有两层，但复杂多变，让我想到一些艺术馆的造型。而第二层中间，是梁启超奋笔疾书的蜡像，他一手执毛笔，另一只手托着半边脸。

   梁启超纪念馆中陈列着梁启超生平介绍，还有不少遗物，包括梁启超致日本首相犬养毅的著名书信。外面的走廊，还专门陈列梁启超一家，包括梁思成、林徽因这对夫妻的大量图片。我对梁启超本人、梁思成和林徽因已经了解较多，故不细看。促使我沉思的，倒是梁启超的诞生土壤——茶坑村僻处一方，离新会市区也有相当一段距离，何以这样的小地方，会产生一个文化大师、政坛巨子？我不得不追溯梁启超的家庭背景和早年历史。终于，这样的谜团被我解开——梁启超的成长，其实得益家庭文化氛围的熏染，还有从前读书人的经典训练。

    梁启超的家庭是清末岭南典型的半农半儒之家。想起广州沙湾古镇的留耕堂——这是广州番禺一座大祠堂，从堂名看，祖先要求子孙后代走耕读一致之路，认真做人，认真务农，认真读书。梁启超祖父梁延后（1815—1892）是村中唯一的老秀才，清代的老秀才学问功力，往往是今天的大学教授难以企及的。梁启超父亲梁宝瑛（1849—1916）也读书多年，母亲赵氏出身书香人家。梁延后和梁宝瑛为人忠厚仁慈，终生严守儒家道德规范，一同执教于乡间，并热衷于乡村公益事业，成为当时茶坑村颇有影响的家族。梁氏家族对梁启超，乃至他的一生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以上是梁启超家庭背景对他的重要性。这样的重要性对一位大学者的成才，是不言而喻的，潮州饶宗颐、义宁陈寅恪都生长于学问世家。梁启超的先祖虽然不是学者，也是文化积累深厚。

    梁启超的童年教育也值得注意。梁启超自幼接受家庭传统的儒家教育，五岁开始学习儒家的经典著作，八岁能诗文，九岁可缀千首。勤奋好学和天资聪慧，使他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七岁考中举人，享有“神童”美誉。梁启超固然聪明，但年轻暴得大名，显然和扎实的童子功分不开。以下是笔者所查的梁启超早年学习书目：

四岁：《四子书》、《诗经》。五岁：《中国略史》、《五经》。十岁：《书目答问》。十一岁：《唐诗》、《史记》、《汉书》、《纲鉴易知录》、《古文辞类纂》。十四岁：《皇清经解》、《四库提要》、《二十二子》、《百子全书》、《知不足斋丛书》、《四史》、《粤雅堂丛书》。

这张书目份量实在太重。不要说今天的文科本科生，甚至连研究生都不一定认真读过上述书目。你问一位大学文科生，是否读过《张之洞书目答问》，他的回答一般是没有看过，甚至连《张之洞书目答问》是如何书竟也不知。梁启超的功底，实在受益一批经典读物。自清末至民初，旧式读书人的功底深厚，于兹可见。

梁启超后来师从康为有，在广州长兴里的万木草堂读书。学科包括文学之学、经世之学、考据之学和义理之学等。仅以义理之学为例，就包括孔学、佛学、周秦诸子学、宋明理学和泰西哲学。以年纪论，此时的梁启超，年龄约只相当现在的中学生。但他打下的学问功底，远远超过现在的中学生了。

说到此，再想现在的中学生，很多人为了所谓高考、中考，背了很多所谓知识，但这些知识到底是什么来的？以本人为例，小学至高中，学了大量数学知识，到头来几乎只用于在菜市场计算几斤菜多少钱。很多数学知识都用不着，也浪费了。记得当年读研，还有一门所谓的“政治课”，至今想来苦笑。并非是今人智力不如古人，而是古人所受训练，一开始就切入大道和学问了。

梁启超的成长原因一点也不神秘。这几年来，国学教育重新兴起，也是因为今天教育的浅薄引起。但要恢复清末民国的经典教育，已经极不易了。

最后，笔者还想指出一点，新会作为江门五邑之一，历来是开风气之先的地区。梁启超固然传统学问积累深厚，但新会和开平一样，华侨众多，受外来文化影响大，梁启超后来提倡维新，学习西方，恐怕和家乡环境不无关系。梁启超后来在广州万木草堂博览群书，其中就包括魏源《海国图志》、徐继畲《瀛环志略》，以及英国人傅兰雅创办的科学杂志《格致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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