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息

 

1

 

连着三天大雪的时候，基本窝在床上看电影。

特意找了十分惊悚的片子，《咒怨》三部。前二部看时没有什么感觉，女鬼突然从屏幕伸出血淋淋的苍白手指来索人性命时，甚至觉得可笑——与鸟说，扮演这女鬼的演员真可怜，几个镜头里都是戴着面具的，不让人知道她是哪个人。

两部可怕的电影看成了可乐。

然而2004版的再看时，就不是这样的心情了。

因为发现11年来，这班人马一直在致力于打造一个情节相似，结局相同，只是地点稍微有点变化的地狱悲剧，醒悟的道理是——有些人或事，你一旦沾染，终生不可逃脱，哪怕你到天涯海角。那样的人与事，其实早就住在了你的心灵里，你的魂魄里，不能摆脱，终极的命运是被这些，一步一步带着，走向早就摆好的结果里。你眼睁睁看着，身不由己，永不可逃掉。

 

这是最让人恐惧的。

虽然，这早已是熟知的人生规律。

第三部看完时，做了一夜恶梦。几次三番惊醒，看着窗外黑压压的情况，不知所措，疲惫至极。

 

2

 

想不到会在二十二年后，再见到丽敏。

近几年偶尔听说一点她的情况，零零散散的，不完整。很想知道她的真实情况，又因为多年不曾联系，有些耽于陌生的感觉。

 

昨天与芳到宾馆看到她时，她在楼梯拐角处站着，面容完全变了。

只是声音没有一丝改变，她伸出手，与我拥抱——那一瞬间，用丽芝的话，五味杂陈，酸楚不已。但是忍住了，没有掉下来泪来。（今天丽芝说，看我当时十分平淡，我很吃惊，我以为我尽力掩饰的心酸会被她们发现，然而——我仍然是没有让她们体会到内心的热度。

正如丽芝一直说的：你看起来，总是一个很凉薄的人。看着柔和与细瘦，甚至多情，其实本是一个极为无情的人。是一个很“散”的人。她坚持她多年来的看法，认定我是一个“从不曾真正投身于现实生活，一直飘着游离着，看着生活发生而自己不作为的一个人”。她是所有认识我的人中，最能够直接的，明确的说出这些的。关于她的信仰，我一度认为那是过于执迷的。我不曾与“上帝”有过什么联系，所以当她常常说起上帝的时候，我老觉得那是矫情而可笑的。然而在另一层感悟上，我知道聪明如她，鬼精灵如她，走上这条路，必有不可解的渊源，这渊源的缘份亦不是人人可得的。就这一点而言，我愿意相信她，并支持她一直走下来。关于活着，有太多时候，缺失与饱满与贫穷真的没有任何关系。而这个意思，很多人都懂得，但不是都能有更深的体会。这体会——用芳的话解释就非常实际了——她说，啥样的生活也是需要钱的。钱当然是需要的，但如果只有钱而没有其它，这日子也委实是没有意义的，当然这些“其它”是不好细说的。

 

中午喝酒时大家一点一点记起读书时的事情。有一个男同学，叫什么已经忘记了。当时要去当兵，通过什么人联系，找我们四个人合了影，这情形现在想来还非常奇怪，彼此一点也没有交集，去拍照的路上，相互也不说话。他当了兵之后，还分别给我们四个写过平安信——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内心呢？这么问显得非常没有情意，而这件事，的确是烟尘岁月里一件让我们四个人都很找不到头绪的事情。

 

也记起因为喜欢哪个同学或被哪个同学喜欢所引起的烦恼，多么可笑，那就好象是天大的事一样——我们嘀咕的样子，那么年轻，那么纯真，那么的，不能再来。

 

丽敏是很有情调的小巧玲珑的人。有时她找我去她家里住，全精心的弄一些白开水，冲开白糖，水温稍降一点的时候，扔进去洗好的桔子皮，一屋子的清香弥漫开来，我们就在那清香中，煞有介事的商量彼此莫须有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彼此都沉默了。

也许我们的内心，都有压了又压的泪水，不让它涌向二十年以后的现在。

 

3

 

寒冷的下午，与丽敏告别。

她伏在我耳边说：我只是为了看看你，这次我真开心，你状态这么好，我心里特别踏实。我说我也是，我已经很久不愿意和旧同学往来了——我真的不希望那些读书时就不很贴近的关系延续下来，我觉得没有意义。

丽芝与我也有十二年未见，她说，早知道我是不愿意见旧人的人，但也早知道，我是会期待再看到她的丽敏的。

是，这两个人，让我在有关的忆记中，着实温暖了好半天。

而这温暖，除了在文字中发生，于现实生活，的确只有文字性而没有实在性了。

 

4

 

我跟她们说我的旧本子里，还有当年她们留下的话，比如丽芝说的：都是栖在高枝上的鸟，都要飞走的。比如丽敏写的：何夜无月，何夜无诗，但少徐痕尔。

 

5

 

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丽敏说起她剖腹生龙凤胎的痛苦：抗麻药，痛的死去活来，但是生生的就没有敢动，就在那里听着大夫说，好了，取出来一个，好，又取出来一个……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女儿就在我们的身边玩手机，一点也没有反应。

丽芝一直未婚，过着很清苦的，没有收入的生活。她说，她的归宿在上帝那里。

 

6

 

因为喝酒，有些头晕。

发了微信后，看着大家的留言，想起在这里记下这份流水，记到这里，却不知要记什么了——中心的涣散，忽然间使人如此颓废。

 

7

 

丽芝说：这半生你一直是这样子，这么“仙”似的，以后的几十年，你也会是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其实已经要成过去了。

 

8

 

多少事，不能再忆起。

多少话，不能再说从头。

 

9

 

将息。

此刻一切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