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扣儿:三十年,画影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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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我早已忘记了用铅笔画一幅画是怎么回事。
少年时代,拿着薄薄的廉价的纸张,在简陋的写字台上,一笔一笔的靠想象描摹。
那么贫穷,理想与梦想是极其需要完成的事,也是太奢侈的事。在茫茫然中,更多的,是以一点点的思绪消磨时间,等待长大。
那时,我好象除了画一些竹子和假山之类,就是勾勒一些相貌娇好,衣着华丽的古代女人(在八十年代的现实中,在生活地方,也实在找不到这类女人的形象)。她们是笑的,漂亮的,色彩的填充来自于我少得可怜的蜡笔。
纸张破旧,线条直白,表情喜庆。这种生活中的点缀构成了我当时真实生活的画面:一方面是向往的,一方面是挣不脱的。心境与现实之间,填加的就只有最不起眼的铅末。
最不起眼的铅末,在昨天被我拿在手里时,好象旧年旧事旧情旧景也被我拿在了手里。
勾勾涂涂,偶尔看到当年在那个偏僻村子里,穿着旧衣的瘦弱的我,低头打造自己臆想之城的样子——那个与我女儿现在同样年龄及同样身高的人,如今,已被岁月抛在了遥远的山那边。
——生活之山,思想之山,人生各种境遇与各种舍得之山,连绵不绝,峰峰有起伏的风景与险象,沟沟有平和的小溪与湍流,跌宕之中,前瞻不得,后退不能——人到中年。
本来是按照网上的一幅油画来画的。
那是一个著名画家的油画。人物逼真,色彩通透,整个画面如同摄影一般清晰明朗,没有丝毫做画的痕迹。画中人物怡然倚窗,神色安好,一幅望向窗外,无琐事杂绊牵累的自得之态。惊叹画家的笔力与艺术才华,更懈怠于自己的照猫画虎,最后既不是猫也不是虎的失败。明明是按着他的作品来画的,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景况,两个人。或许这里也有一个道理:哪个人,所写所感所画所摄,都必是自身对这人生最基本的理解与释放,一个练达的人,不会写出扭捏的文字,一个细腻的人,不会只画出大线条的山水框架,而忽略涧水飞花,一个心怀阳光开口便笑的人,也不会拍出萧瑟冷月的凉薄。
物由心成,言为心声,情为本源,灵性慧根助成。诗歌,摄影,美术,舞蹈,声乐,大约都是如此。所呈现的是什么,很多时候,不是眼前的什么,而是骨子里的什么,灵魂里的什么,甚至是,血液里的什么。
原本这女子的背后是一面镜子,但我无从画起,画不出来,最后似乎成了一道门。
前有窗,后有门,这个也许是我涂抹之时的潜意识,也或者是,技术实在无法达到,不得不的篡改。
事实上,是镜子还是窗子或门,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随这图像一起存在的充实的时光,及由这图像想起的,不能再来的陈年。
总是说陈年,似乎我已年至耄耋,到了经不起日出磅礴的状态,似乎属于我的就只有残塘败草,暮秋落日,甚至只有了推窗懒望,任日长月消的尾声。
真正爱人生,并且向往山川大河的人,不应该这样颓废萎靡的吧。
然而,历数经年,也的确不能不感怀,这人生的漫长与短暂了。千万种心怀与太多的凡尘小事所组成的这半世人生,仿佛弹指一挥,也仿佛,根本望不到边际,或者说,无从谈起。
人的生理年龄,文字年龄,心理年龄,容貌年龄,精神年龄,有太多时候,只有自己懂得怎么去区分。
区不区分也是没有意义的。事事皆如千帆过海,瞬息不见。自古只见海长流,谁见帆常在。又,自古都说沧海桑田,沧海尚可有日化桑田,人间,又有什么能够被长久留存呢。
四月十八,有很多人延续了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之意义,纷纷朝向庙堂。浴佛节当日有大雨,今日有大风。预报也是有雨的。天气有相同之处,拜佛的人有相同心意,只是,日子已自顾自的走过了十天。
烛火幽然,香火明灭,跪求的身影有形,但光阴逝去无声。
下午,大风呼啸在窗外,有大雨欲从远方来。
看画许久,不知所表,但可想起后主在《虞美人》中写到的: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凭阑半日独无言,
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
烛明香暗画楼深,
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也可想起《淮南子·俶真训》中的:“汪然平静,寂然澄清,莫见其形。”
到底是何情形?
天地不知,我便无需深问。
但我仍需保存——2013年的5月26日,我画过这样一幅画。
时断三十年,画影随风,梦随了尘土,人变了容颜,笔下的线条渐渐隐于岁月深处,又渐渐,凸现在眼前。这份穿越,有莫名的获得与丢弃的含义在其中。
至于画的技法与主题,也不必分辩与反复提及。世界旷达而又浩瀚,世界短暂而又微小,所有的事都不过一粒芥子。
昨深夜,徘徊在云层里的大雨终于哗然而来,直到现在没有停歇。整个天地呈现灰蒙蒙之色。
灰色,应该是最为合适的一种颜色。
想这人生,不管多么鲜亮或灰败,底色也不过是由黑白组成:白,为睁眼之际,黑,为闭眼之时。一切由来,都将归于这黑白相混的灰,执迷者,谓之为沉重,看透者,谓之为简约,可有可无,直至让人感悟到:有,其实也是无。
回头,大雨越发的大起来了。